大唐女冠 第一卷 神都日暮 第十九章 阿姐

作者 ︰ 雁舞流年

在茂密而陰暗的竹林間踉蹌向前,奔向前方那朦朧的燈光。

可是,明明之前那樣急切,卻在邁上台階前的瞬間頓住腳步。抬起手撫模著臉頰,李持盈緩緩退下一步,扶著身邊的粉牆,忍不住一聲低嘆。

七年未見,那人還曾認出她的模樣嗎?或許,他便如李白一樣,已如翩翩少年長成成熟的男子,可她,卻已經老去……

合上眼,她苦笑了下。才再舉步向里走去。這曾是他在玉真觀的舊居。七年來,雖有她偶爾前來小坐,可想來也早已滿是塵埃。只不知他重回故地之時,是怎樣的心情……

還沒有走進室內,便听到里面傳出說話聲。她頓住腳步,听出那說話的女子正是秋眉。

「王公子,我已經派人把那首詩送往別業,想來貴主也快回來了……」說這話的時候,秋眉的眼角有意無意地向外瞥了一眼。「聞听尊夫人之事,奴婢也是萬般悲切。只不知,王公子您……」聲音一頓,秋眉忽然低笑道︰「若是她知道您現在在什麼地方,不知要多麼傷心了。」

李持盈心中一動,原本雀躍的心漸漸平復下來。

而房內的王維卻是一聲低嘆︰「姑娘何苦如此呢?我知道姑娘當年便厭惡王某。只是,今日前來,某並無他求,只不過是想見一見公主罷了……阿劉去時,曾經說過她當年竟連向公主致謝,都沒有過……盼我為她向公主說一聲‘謝’……」

雖然語氣平和,可到底帶著一絲忐忑。此番前來,他也是沉吟許久才做出決定的。娘子臨終前的囑咐,他听在耳中,記在心里。其實,那些話,字字句句,原本就是娘子揣摩著他的心意才說出來的吧?可是,正因為知道娘子所說都是為了他,他才更覺慚愧。

已不是七年前那個一身傲氣,被人夸贊少年才子的狂妄男子。今日的他,忐忑不安,滿懷謙卑……或許,即便是過了七載,公主仍沒有原諒他吧?若不然,三年前他遷居嵩山後,也常走動長安城中。可整整三年,卻不曾得到過與她同處一地的機會。那,是她在故意避開他吧?

忍不住一聲輕嘆,卻是數著念珠,低念道︰「南無阿彌陀佛……」

李持盈在外听得一愣,想象著屋里王維是怎樣的情貌,不覺苦笑。之前便听說王維信了佛,甚是虔誠。沒想到竟然真是如此……

平復下心緒,她緩步而入。人還沒有進門,便已笑道︰「是王郎來了嗎?真是大幸……」抬眼望去,她心中仍是禁不住一跳。

匆促跳起身來的男子,一襲藍衣,蓄著胡須,面容清瘦,雖然不再是當年那個翩翩白衣少年,卻仍是文質彬彬的雅士。令人見之便覺不俗。

「何必多禮呢」李持盈淡然笑著,做足好客之態︰「王郎,終究是相識一場,你不用客氣的。」

王維默然,目光落在李持盈臉上,脈脈無言。許久後,才啞著嗓子道︰「那首詩,你可見到?」

縮在袖中的手緊了緊,把那張紙抓得發皺。可李持盈臉上卻仍是帶著淡淡的笑。「王郎之詩,一如當年,清麗雅致。」

「不只是詩,」王維欲俯近身,可瞥了一眼在旁笑吟吟望著他們的秋眉,便又坐直。「公主,你當知,詩為心聲……」

詩為心聲她何嘗不知?可是,有些怕了呢美目微合,她只作沒有听懂他的話,笑問︰「不知王郎今後有何打算?」

有些失望,王維望著李持盈,欲言又止。終究還是淡淡道︰「我正請人為我物色宅院,今後想留在長安。只可惜,尋了數日,現下還沒有合意的……」

李持盈目光微閃,遲疑了下,才溫言道︰「既然如此,王郎便留在觀中住上一陣吧我看秋眉早知公子所需,若不然,又豈會引王郎來此故地呢?」

說話的時候,她抬眼瞥向秋眉。可秋眉卻只是笑盈盈的,全不顯半分緊張之色。反是李持盈反倒有些赧色。秋眉猜得卻是準,她果然還是留了王維。可,雖然留了他,心中卻還是亂如一團麻般,如果他真是一如當年,那她……

心思復雜,她亂得沒有個章法,甚至不知道該再說些什麼,便只胡亂說了些閑話,便告辭而出。

走出精舍,她按著砰砰亂跳的心房,恍惚又回到當年那個讓她迷醉的夜晚……許多年,沒有過這樣的感覺了。

「貴主,」秋眉低聲輕喚,忽爾低笑出聲︰「貴主,如今精舍再有主人,怎麼貴主竟不順勢留下呢?*宵一刻值千金啊」

「呸,」回眸啐了一聲,李持盈快步跑開,可不過片刻,便又慢了下來。幽幽嘆道︰「秋眉,你說他是否真的……還是,不過是同那些上門來的文人騷客一般,不過是想搭上通天梯罷了。」聲音一頓,她忽然冷笑出聲︰「若是如此,他怕要失望了。如今宮中誰人不知,走武氏的關系比走我的關系更快捷呢?不曾見,那李林甫如今已是位高權重嗎?」。

想起那位已經成為右相的李林甫,秋眉也不禁默然。若說,人人都說那曾是小吏出身的李林甫沒有本事。可那麼沒本事的人卻偏偏能投武氏所愛,成了現在名震長安的右相。

見李持盈面色深沉,她想了想便安慰道︰「貴主何苦妄自菲薄?且不說您的身份是何等尊貴,就是您的樣貌,性情,哪一樣不是千里挑一,便是王公子對您一片痴心,念念不忘,又有什麼好奇怪的呢?」

李持盈聞言,不禁失笑出聲︰「只有你們,才覺得我是無一不好。這樣的贊美,到底是只出自親切之人。覺得我是完人的,只有你們還有……我阿姐了」突然回過頭去,她沉聲問道︰「近來可收到阿姐的信?怎麼這麼久竟沒消息呢?她上次說要往青城山尋仙,也不知這仙到底是尋得什麼樣了……」

忽然低頭一笑,想到大概姐姐最後尋到的不知是哪家美少年養在身邊,臉上便生出一抹紅暈。

因掛念著阿姐李儀,李持盈便欲派人前往華山探視。

此時,天已蒙蒙亮。雖是一夜未眠,她卻了無睡意。打發了人出去後索性拉著秋眉和朝光閑話家常。不知怎麼的,今天格外想念阿姐,說的便都是些小時候的事。

朝光到王府時,李持盈已經八歲,再往前的事,她卻知道得不多。可秋眉卻是知道得一清二楚。一直微笑著聆听,偶爾插上幾句,補充些李持盈已經有些忘卻的事。

「那時候貴主小小的,總是愛哭鼻子。東宮里天天都能听到貴主的哭聲。那時候,大王總是遠遠地看著……」

因秋眉的話,李持盈怔忡無語,過了許久,才幽幽一嘆。「秋眉,如果不是為了阿爺,你大概不會這樣留在我身邊吧?」

秋眉垂眉一笑,只溫言道︰「貴主待奴婢一直這麼好,奴婢怎麼舍得離開呢?」

李持盈便也不再說話,只是淺笑。就在這時,突听得院外一陣喧嘩之聲。

「砰」地一聲,推得太急,大門撞在牆上又彈回,險些打在沖進來的人身上。那人卻什麼都顧不得,只是連滾帶滾地沖了進來。在他身後,又跟著幾個行色匆匆,面容憔悴的男人。

李持盈吃了一驚,認得那前面一臉驚惶之色的正是她剛剛派出前往華山的人。怎麼人才走了不過半個時辰,竟轉了回來……

霍然起身,她厲聲喝道︰「你怎麼回來了?」

那宦官一嚇,忙急忙道︰「奴婢才到城門,便撞上從華山來的人,他們也是剛剛才進的城……」

听他這樣一講,李持盈更加心驚,瞪著那幾個人,面色大變。只恐听到惡耗。又忍不住在心中抱怨︰「早叫阿姐莫要吃那麼多金丹了,偏偏不听我的……」

「到底、到底是怎麼回聲?」聲音有些發抖,尤其是看到上前回話的人面帶憂色時,她更加惶惑。

「公主,真人她的身子近來不大好……」那人憂色重重,李持盈卻是松了口氣,竟是再也站不穩,直接跌坐在羅漢床上。

只听那人又道︰「小的們原是勸真人回長安休養的,可是真人只說她此生再不入長安半步。所以,現在,留在洛陽。小的們是特地來請公主往洛陽一行的……」他頓了下,才道︰「公主,怕是真人就要飛升了。」

听得這兩個字,李持盈再也忍不住眼淚。「現在還說什麼飛升?若這世上真有仙界天宮,倒也是好了……」雖然同樣是修道,可是她與姐姐,到底不同。若是姐姐听她說這樣的話,怕又要喝斥她了。

顧不得其他,甚至等不及入宮面聖。李持盈直接便帶了人直出長安,奔往洛陽。只叮囑前來報信的人面聖之時,能把阿姐的病說得有多重就有多重。

雖然阿姐根本不想三郎哥哥知道她的事,甚至這麼多年都一直記恨在心,就是連死都不想邁近長安一步。可到底,他們仍是骨肉至親的兄妹,如果此刻不再見上一面,怕是此生便再無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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