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夕嵐閉上眼楮的時候全身的凌厲就都收藏起來了，睡著的時候會像個孩子一樣安靜。睫毛偶爾顫動幾下，鼻翼有節奏的翕合，嘴巴微微張開。南宮謙盯著這樣的慕容夕嵐看了一會兒，笑意剛剛爬上嘴角便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趕緊斂色，拉起慕容夕嵐的受傷的手。傷的很深吧，那麼厚的紗布，居然還有血色滲出來。南宮謙想著便開始解紗布上的結，準備給慕容夕嵐上藥。他的動作很輕柔，但慕容夕嵐卻醒了，她睜開眼楮。剛開始的瞬間，她的眼是迷蒙的，沒有焦點，爾後才將目光落在南宮謙的臉上，她從青草地上爬起來，問︰「你干什麼？」
「給你換藥。」
「不用！」她將手抽回來。
有些尷尬。南宮謙暗自覺得便就沒有了動作，在慕容夕嵐身旁坐下來。太陽已經升起來了，大理城的輪廓完全顯現出來。與來時無異的大理城，其實內部已經變得不一樣了……
半晌，南宮謙卻听見嚶嚶的哭聲。慕容夕嵐又哭了？他覺得奇怪，側臉望去︰果然，慕容夕嵐正抱著膝蓋，頭埋在胳膊里，低聲哭著。
「慕容夕嵐，你怎麼了？」南宮謙問的有些結巴。
慕容夕嵐哭了良久才將頭抬起來，並不答話，只抬起右手胡亂的擦著眼楮。南宮謙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小心你的手！」
她居然一把甩開他的手，大聲道︰「南宮謙，不用你假好心！」
是悠悠的靈魂在控制著身體！她說完這句話連自己都愣住了。發生過，是的，這場景發生過！在演《牡丹亭》的時候，她拉他到小樹林，她對他大聲說︰「不用你假好心！」究竟，究竟哪個是前生，哪個是今世？
悠悠用迷蒙的雙眼望著南宮謙的唇︰他一定會說「我假好心？」
果不其然，南宮謙嘴角扯出一絲嘲諷的笑︰「慕容夕嵐，我假好心？」
悠悠忽然之間覺得頭疼欲裂，她糊涂了傻了什麼都不知道了，為什麼宣和年間的對話和A城時候的對話一模一樣？「南宮謙，你認不認識我？」悠悠開口問。
南宮謙不解。
南宮謙，你認不認識我？不管是千年前的還是千年後，我慕容悠悠跟你南宮謙究竟有沒有瓜葛？
南宮謙亦死死的盯著悠悠，他的目光忽然柔軟下來，手抬起來，向著悠悠的臉頰而去。心倏忽跳得厲害起來，悠悠暗自吸了一口氣︰或許，南宮謙是認識自己的。她正這樣期待著，南宮謙食指的指月復便觸到了她的臉，溫暖的，帶著深山木蕨的氣息，他開口︰「你的臉怎麼了？」
心猛地就跌倒谷底。南宮謙，不回答這個問題，是因為這個問題根本就不用回答。悠悠輕輕推開南宮謙的手︰「沒事，指甲劃到的。」
「不要再弄傷自己了。」南宮謙道。
呵呵，這句也和以前的對話一模一樣。可惜，話是，而人已非。悠悠覺得筋疲力盡，重新躺下去。青草香撲鼻而來。大理城外的郊區，松木香和著青草香，帶著蠱惑的味道，引誘著悠悠想就這樣一直躺著，再也不要動。陽光透過松針的罅隙落下來，明晃晃刺的眼楮腫脹的厲害。
南宮謙還坐在原地，將手里的藥品緊緊攥著，視線落在點蒼山頂上。腦海中浮現出慕容夕嵐剛到大理城的歡呼雀躍，他笑︰「慕容夕嵐，你喜歡大理對吧？」
「唔。」悠悠含糊回答。喜歡又怎樣？又不能永遠都待在這里。慕容夕嵐說下一站會是苗疆。苗疆，悠悠知道那是個一個會神奇巫蠱的地方。
「那你知道關于大理風景的謎語麼？」
南宮謙居然有這麼好的興致在這里猜謎語？昨天的混亂局面她知道解決了，但不知道他竟然會在戰斗後有閑情雅致猜謎。雖然不解，但悠悠還是下意識問︰「什麼謎語？」
「白族人關于大理最著名的四景有首詩，你來猜猜看是哪四景。‘蟲入鳳窩不見鳥，七人頭上長青草；細雨下在橫山上，半個朋友不見了。’」
听起來是很簡單的，但，悠悠猜不出。她從來不是猜謎的高手。15歲回國，跟爺爺女乃女乃住在北方，春節的時候在城隍廟會有很多新年活動，其中猜謎是老人最喜歡的活動。一張張彩色的紙條，上面用毛筆寫著好看的蠅頭小楷。悠悠爺爺問悠悠︰「金銀鐵銅，猜一地名。悠悠，是什麼啊？」
15歲的悠悠很狡猾，捂住耳捂︰「爺爺，你說什麼？人太多，我听不到啊！」
其實，她只是不會猜而已。
這次，她也不會猜。但是這不是北方的城隍廟，她可以拿人多嘈雜當借口。這大理城郊外的青草地上只有他們兩個。帶她來的程遠不知道去了哪里，日沉閣的子弟也不知道在哪里休息。悠悠有些尷尬，像上課的時候被老師抽到回答壓根不知道答案的問題。她假咳一聲，低下頭去︰「唔，我不知道。」
南宮謙淺笑起來︰「風花雪月。」
啥？大理四景管風花雪月啥事？
悠悠瞄見南宮謙頗得意的神情，他得意地說︰「這四景分別是︰下關風，上關花，蒼山雪，洱海月。簡稱‘風花雪月’。」
「蒼山、洱海。」悠悠喃喃。近在咫尺地美景，如果身邊是深愛的人，會不會此生無憾？哦，對，還有蝴蝶泉。可惜，這實在是越想越傷神的一件事。慕容夕嵐已經決定要盡快離開大理了，而南宮謙，明顯不是深愛自己的人。悠悠的小臉垮下來，帶著無盡的委屈。
南宮謙將這一切收入眼底，神情倏忽變了︰慕容夕嵐的臉好像有什麼不對勁！不是神情，而是輪廓。慕容夕嵐杏眼柳眉，跟慕容朝煙頗神似。而他剛才看到的那個輪廓卻是跟她們兩人都不一樣的！刀裁的鬢，墨畫的眉，桃瓣的面，更重要的是她那聳了一聳的鼻上沒有痣！南宮謙以為自己看花了眼，晃了晃腦袋，鎮定下來再看，慕容夕嵐鼻梁上的小黑痣仍在。「許是一夜未睡看花了眼罷。」南宮謙這樣安慰自己。
「如果，」南宮謙開口，「你喜歡大理，可以等到修潔登上王位再離開。」
段燮死了，他的傻子兒子段修白不知身往何處，老皇帝命懸一線，已在今晨下令將皇位傳給段修潔。段修潔，終于名正言順成了大理國的皇帝。如果，沒有悠悠的臨時改變主意，他或許還要等很久才能坐上那把他夢寐了九年的椅子。
悠悠搖頭︰「還是趕快走吧！」
慕容夕嵐好似很想快點去苗疆，好似那里正有一件很急的事情等著她解決。而她已經警告過悠悠不準耽誤她的復國大事，否則她就讓悠悠變成游魂。悠悠都快急哭了，她可不想變成游魂啊！
南宮謙還在努力︰「蝴蝶泉，唔，我可以陪你去看看。快到蝴蝶會了，到時候會有成千上萬的蝴蝶在泉邊。」
嚇！悠悠扭頭去看南宮謙。南宮謙今天很奇怪！不僅不凶她，還替她換藥，更難得的是陪她說了很久的話，到最後居然還說要陪她去蝴蝶泉。南宮謙的身體里也有兩個靈魂？一個冷酷，一個溫柔？
悠悠打量的眼神讓南宮謙頗不自在，他啟齒問︰「你干什麼？」
「南宮謙，你的溫柔回來了？」悠悠問。
南宮謙目露疑惑的眼神。悠悠笑笑︰「開玩笑開玩笑。」
悠悠閉上眼，使勁嗅了嗅了這城外的青草香，不小心還能聞到南宮謙身上的木蕨氣息。她嘴角勾抹出一絲滿足的笑容，昂著頭接受大理的陽光︰嗯，這個氛圍剛剛好，不覺得尷尬也不會太疏遠，南宮謙，如果今生只能走到這一步，那麼，我也知足了。
悠悠小小的心願剛剛許完，便听到身後急促的腳步聲。下意識回頭看，卻見林樂瑤和段修潔同時走來。悠悠蹙眉︰林秘真討厭，偏偏這個時候出現！
林樂瑤因為悠悠那一箭，傷還未好，走得頗緩慢，幾次踉蹌。段修潔每次都伸手去扶，卻被她狠狠推開，嘴里嚷著︰「走開！」
吵架了？南宮謙和悠悠同時納悶，望著他倆慢慢捱到他們身邊。
林樂瑤在離南宮謙一步之遙的時候，體力已然透支的厲害，身體一搖晃竟然直直的撲到南宮謙的懷里。
！悠悠氣得七竅生煙！林秘！你個壞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