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面以極快的速度在腦海中翻閱——暮秋時節被凍得鼻子紅紅的女子，初雪時候憑欄唱歌的女子，枯草之間只留給他翻飛衣袂的女子，蒙著雙眼被他親吻的女子，劍拔弩張的飯館拍桌子的女子，凶險唐門為他包扎的女子，千年忘川中孤獨的女子……
容貌雖不盡相同，卻是同一個女子。而此刻出現在腦海里的是她跪在一塊彌漫著腐爛味道的土地上痛哭流涕，她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一聲聲如此撕心裂肺，哭得他愁腸百結，終于從深深的睡眠中驚醒——那不是夢
南宮謙告訴自己那不是夢，愛到深處必會心有靈犀，悠悠一定是回到永陽寨去了，一定是為那些亡靈超度去了。他爬起來，跌跌撞撞走出了木屋。
一路的繁花從視線里一點點退散，悠悠停下腳步，雖然極留戀身後的美景，但卻沒有回頭看，反倒抬起雙手，望著空蕩蕩的掌心發怔——心里空出了一大塊，但又說不出究竟失去了什麼。闢芷劍原本就不是自己的東西，不過是完成初晴臨走前最後一個願望，將它交還微雲閣，並抱歉南宮謙曾經在木屋拾到並使用了，為什麼感覺像是告別了一些特別的東西？
就這樣恍惚著走下來，臨到山下的分叉口時，听到一聲溫柔的呼喚︰「悠悠」
飄飛的心緒一下子就被拉回來，悠悠呆呆的望著站在那里的南宮謙︰「你怎麼在這里？」
南宮謙並沒有馬上回答，淺笑著慢慢走近，溫柔地拉悠悠入懷︰「我在這里等你啊」
木蕨氣息撲鼻而來，悠悠一下子就失去了理智，使勁嗅了嗅，良久頭腦才清明，手抵在他胸口︰「我的意思是你怎麼知道我去了微雲閣。」
這一推沒有成功，南宮謙抱得卻愈發緊了，下巴墊在悠悠柔軟的發絲上，聲音依舊透著疲倦︰「我去了永陽寨，那個叫做蘭薇的牧魂者告訴我的。」
「蘭薇？她沒有傷害你吧？」憶起她離開永陽寨時，那個孩子還是不肯松口讓那些亡靈魂歸故里，且口口聲聲說要跟她一起報復日沉閣，悠悠此刻想起來還是愁雲不散。
「 ——」南宮謙輕笑一聲，「怎麼會？你忘了那些亡靈白天是不能出來的，小丫頭也不會武功，怎麼可能傷害我。」
「我怎麼忘了這點呢？」她自嘲地笑了笑。
「你是太累了。」
寬闊的肩膀，心儀的木蕨味道，悠悠的腦袋再次混沌，隨口附和︰「是嗎？或許吧……」
「雖然累，但我們還是得快點離開這里。我們必須在蘭薇趕到日沉閣之前回到東京」
「嗯。」
「如果蘭薇說的是真的，我們……」
微雲閣位于苗疆眾多山頭的某個山頂，隱在茂盛的樹木之間。山上山下都是繁花一片，樹木眾多。高大的樹木將頭頂的那方天空遮蓋住，徒留一線陽光漏下來，蟬便在這層林中不知疲倦的叫著。而悠悠居然倚在南宮謙的懷里，在蟬噪聲中睡著了。
良久沒有回應，南宮謙松開自己的懷抱——懷里的人緊閉著雙眼，睫毛偶爾顫動幾下，鼻翼均勻地扇動著。「一說累，居然就睡著了……」他苦笑著搖搖頭，「要是一直都不說，是不是就一直死撐著呢？這股子倔強是不是前世今生都沒有變過？」
那股壓迫感越來越強，處于昏睡狀態的悠悠終于睜開了眼——唔，難怪有壓迫感，原來自己正伏在南宮謙的背上。
感覺到背上有微微的動靜，南宮謙微微扭頭問︰「醒了？」
「嗯。」說罷，悠悠的臉便「騰」的紅了。他們依舊在山間行走，那茂密的樹林也依舊為他們遮擋了烈日，可悠悠卻忽地覺得燥熱，連蟬聲都刺耳起來。「你也受了傷，還是放我下來吧……」
「這點重量還是可以的。」
「可是——」悠悠語結，她要怎麼說他才能听得懂。
「在你睡著之前，我說的話你有听到麼？」
「啊，你說什麼了？」
「你猜我說什麼了。」南宮謙狡黠一笑。
他居然還有心思開玩笑？悠悠眨眨眼楮，隨即莞爾一笑——為什麼不開玩笑呢，無論是從A城算起來，還是從東京算起來，他們也算經歷了許多。太多的意外會發生，前路永遠不可知，每往前走一步都要擔心那個人還會不會跟自己一樣活著，真真是步步驚心。在活著的時候在兩個人還在一起的時候，如果有機會，就盡情的開玩笑吧，也算睥睨一下這不可知的人生。
悠悠俯，雙臂勾住南宮謙的脖子，對著他的耳朵輕聲說︰「我猜你一定是告訴我如果蘭薇說的是真的，我們也不要彼此誤會，再次分開。」
「你確定你剛才睡著了？」
「對啊。」
「那你怎麼知道我說的是這些？」
「因為——我們心有靈犀啊」她頗自豪地答道。
「 ——」南宮謙心情大好，「那你怎麼說？」
說到此處，悠悠卻沉默了。她要怎麼說？她主動攬下了永陽寨復仇的任務，那麼多條人命她要負責，那麼多個亡靈她要解救，不能因為那是日沉閣她就放棄。「我也不知道……」悠悠的聲音低的幾乎不可聞。
南宮謙的步子隨即緩下來，他也在遲疑——是的，那是她的族人，她沒有義務為了他們的愛情就放棄她的族人。
「如果蘭薇弄錯了，那自然什麼問題都沒有。但這可能性實在微乎其微，畢竟有永陽寨所有的亡靈作證。如果日沉閣真的滅了整個永陽寨，身為巫女，我是絕不會袖手旁觀的。那個時候，我們就會成站在對立面……」
「我們會反目成仇麼？」南宮謙試探地問了一句。
對話再次陷入僵局，南宮謙把她逼入了一個死胡同——不管哪種回答，她都要放棄一方，愛情或者族人。最後，她話題一轉，問道︰「南宮謙，算起來我們有三世情，你知道嗎？」。
身下的人微微搖頭。
「第一世，我在忘川底愛上你；第二世，我轉世為慕容悠悠，遇見離魂的你；第三世，我還是慕容悠悠，但你卻是那個從未認識我的人。我們每一次相遇和相戀都要消耗太多的感情和時間，我不想再出現這樣的事情，你不知道重新愛上一個人要耗費多少的心力。所以……」悠悠頓頓，臉貼在南宮謙的脖子上，「就像你說的那樣，即使我們真的有一天會站在對立面，成為不共戴天的仇人，你也不要放開我的手。那不是我們的錯如果我們能活著從這場變故里走出來，我們就離開這些是非之地吧，不要待在東京，也不要回到苗疆，好不好？」
「好」毫不遲疑，南宮謙便同意了這個諾言。
「那你在這之前，能不能放我下來？」悠悠終于說出了她憋了很久的話。
「為什麼？」
「胸口壓得好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