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想,是不是自己太過無能才讓她這樣離開。他們遇見彼此的這一年,相戀的這數月,他一直想保護她,做的卻總是不完美。他算不得大俠高手,連保護她都要費盡周折。他憶起他們在離開苗疆前許下的諾言——即使站在對立面,也不會放開彼此的手。而如今,他們還沒有被那滅門的仇恨逼得站在對立面,她就已經離開。他明白她的好意明白她的苦衷,但卻繞不過心里的那個結她的身份太過撲朔,他耗費了太多的時間來讀懂她原本的面貌了解她的性情,卻在本該相守的時候丟失他,他不甘心不樂意他在怨恨自己
這一年的雪下得比往年早也比往年大,他在閑情樓的假山旁遇見慕容朝煙時,她正站在雪地里望著結冰的池水沉默不語。他快步走上去,立在她身後,望著她在雪地之中極為顯眼的紅色披風久久不語。
「 ——」慕容朝煙轉過身,斜眼看他,先開了口,「今天怎麼不逼我了?」
南宮謙眉頭皺了一下,沉聲道︰「我在等你主動幫我。」
「我還是那句話,休想即使你將我永遠困在日沉閣,我也不會說」
南宮謙的視線從她紅色的披風移開,挪到假山旁的多株梅花那里。黃色的花瓣在雪的映襯下很鮮艷,但同時又被那紅色皮膚掩蓋了些許色彩。清冷的香味早在他走過來時便已撲鼻,但此刻卻是直沖腦門,他猛地想起她前世的名字——尹凌寒。凌寒獨自開,呵,她還真是與眾不同。
得到了慕容朝煙的答復,又憶起了她,南宮謙便轉身準備離去。靴子踩在積雪之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就似暮秋時候他們曾經在趕回日沉閣的路上踏過枯枝的聲音。「你我都明白,日沉閣並不能困住你」他扔下這句話便消失在假山的轉角處了。
慕容朝煙身體一顫,險些沒站穩。她白皙的手伸出來,一把扯過身旁的梅花,放在掌心使勁蹂躪。眼淚又不爭氣得涌上眼眶,她覺得在這白茫茫的世界里,一切都被映得太過明顯,她的身形還有她心底的願望。
暮秋時節,她是真的決定離開日沉閣的,但那一紙書信卻是留下她的契機。南宮謙在熙熙攘攘的街頭攔住她——你不能走
他說︰「你不能走」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心咯 一下。上一秒才受過的侮辱下一秒她怎麼轉身就忘了呢?
他接著說︰「我知道你有察覺萬事的能力,告訴我,她去了哪里」
她真是傻,她果真是轉身就忘的人。
「休想」慕容朝煙在人群之中輕輕吐出這句話。
南宮謙綁架了她,將她困在了日沉閣,日日來讓她告訴他那個離開的傻丫頭去了哪里。但慕容朝煙不,南宮謙在的時候不,獨自一人的時候也不。她關閉了知曉她消息的通道。其實她明白以日沉閣的能力與人脈,遲早會找到那丫頭,到時候她會成為沒有利用價值的人而灰溜溜離開,但她潛意識里似乎寧願成為那樣的人。至少,至少,在她還未離開的時候,還有人日日過來問她一句話。
只是,慕容朝煙一直都沒想到,這一日來得如此快,快得讓她以為那丫頭只離開了一日便回來了。
悠悠回來的那一日,天降大雪。多日未融的雪又被新的雪花覆蓋,天地都被這雪掩蓋的異常干淨。她撐著一把巨大的油紙傘出現在日沉閣的大門口,正午時分的街上行人來來往往,趕路的賣貨的,形色匆匆的步履緩慢的,但這一切都淪為那個撐著油紙傘的女子的背景。
慕容朝煙居高臨下的站在日沉閣的台階上,冷笑一聲︰「你不是說我要你離開,你就答應麼?你不是說南宮宣的靈魂拜托我麼,可現在他的靈魂我還沒有尋回來呢,你怎麼就回來了?」
那雙澄澈的眼楮在這個時候抬起來,她望了她一眼︰「我回來不是為了這件事,我回來只是要當初毀掉永陽寨的人的命」
「永陽寨?」慕容朝煙表示驚訝,「那不是你逃出來的寨子麼?既然毀掉了,你應當感謝毀掉它的人再說,你回到日沉閣是什麼意思……」
她忽地噤了聲——如果日沉閣果真與永陽寨結下了梁子,那她與南宮謙……突然溢出來的幸福感讓她嘴角上揚起一個好看的弧度。
「只有你這樣放棄家族的人才會覺得我應該感謝毀滅我故里的仇人。」她的臉被雪襯得沒有一絲血色,即使是在怒罵,也看不出有任何波瀾起伏的表情。
轉世的慕容悠悠,從什麼時候變得像前世的尹凌寒了?
南宮謙恰在此時出現,他還穿著玄色的衣服,疾步過去一把抱住撐著油紙傘的人。黑白兩色的衣服,本是極容易分辨的,但此時卻像是融為一體了。
「你回來了……」南宮謙的聲音有些微顫抖。
「南宮謙,我討厭這樣的自己」悠悠出口的不是思念不是應答,而是這樣一句毫無頭緒的話。
南宮謙輕輕推開她,但仍箍在懷里,狐疑地問︰「什麼?」
「我討厭我有前世的記憶,就像身體里有著兩個靈魂。明明我很想像個孩子一樣對你笑,可她卻迫使我像個成人對你冷靜。自來到這里,我的身體就一直住著兩個截然不同的靈魂,想做什麼都受束縛。」
南宮謙沉默不語,他還未理解她為什麼說這些。
「所以,你要理解當初慕容朝煙的痛苦,一個靈魂掛念著你,另一個靈魂卻想著復國,她跟現在的我一樣討厭自己。你也知道世上兼得的東西太少,她若要好好活著,必須舍棄一個靈魂。我這樣說,你明白了嗎?」。
南宮謙箍住她腰身的手徹底松開了,他點點頭︰「明白了。你要我理解朝煙的苦衷,要我與她和好,要我離開你,對麼?」
悠悠明亮的眼楮里流下兩行清淚來——她不想的可尹凌寒的記憶太過強大,遠遠壓過了她作為悠悠的思想,尹凌寒雖然也愛南宮謙,但卻放不下永陽寨的仇恨,前世的記憶要報仇,今生的念想能做出多大的反抗?畢竟,她們是同一個人啊
「如果你回來是要說這些,那請原諒我不能答應你」南宮謙禮貌又疏離地作出回應。
悠悠噙著淚,卻扯出一絲笑︰「南宮謙,我們可真像」
「我們都是那種不愛了就抽身而出的人,殊不知,這其實可以用一個詞來形容——薄情寡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