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趕緊停止嗚咽,用手背胡亂擦了擦眼楮,即刻站起來。
「你的性子,不管前世今生還真是沒有多大的變化。」慕容朝煙的話語里明顯透著一絲敬佩。不在外人面前輕易流露悲傷,尹凌寒、慕容悠悠一直這樣做著。
悠悠背對著她問︰「我為什麼可以召喚亡靈,對你來說很重要麼?」
慕容朝煙一怔,繼而輕笑道︰「也不是……」
「我可以召喚亡靈,正好可以和日沉閣打起來,這不是你期盼的嗎?」。悠悠打斷她的話。
「我……」慕容朝煙的臉瞬間變得白了,被雪一襯,顯得極為詭異。
「當年你跟我學巫術的時候本就不怎麼用心,後來用了心都走得邪門歪道。你大約不記得書上說過牧魂這件事是人人都可以做的吧?」
慕容朝煙還真是不知道,她一門心思都撲到分割靈魂上去了,哪里還會想起牧魂這種事?
悠悠對著聚集在一起的亡靈輕輕招了招手,剛才那個小亡靈「嗖」得來到她身邊,又繞著她的手腕轉起圈來。「牧魂者驅趕靈魂靠的只是古老的咒語而已,攻擊完全靠亡靈生前的怨念和死後吸收的靈力,他們沒有自己的思想,必須依靠牧魂者的引導。所以,這就是我為什麼沒有了靈力還可以召喚亡靈。」
她扭了一下頭,視線雖不在慕容朝煙身上,但卻是跟她說的︰「你觀望我們在苗疆的一舉一動時,應該看到了蘭薇進了棲靈塔吧?她雖也是巫女,但年少時並沒有學到什麼巫術,靈力自然也談不上,她能做到驅趕亡靈,憑的就是心中復仇的執念和古老的咒語。這也是當初她為什麼敢進棲靈塔的原因,要知道那可是一個可以吸嗜靈力的地方啊,任何有靈力的人都不敢隨便進去的。」
慕容朝煙緊咬著唇,心里頭的滋味說不清。她只是覺得老天對面前的這個女子真是不薄,不管怎麼奪取她身上的東西,她總是有辦法獲得一線生機。而她自己,一旦失去了,就真的失去了。
「你消失的那一個月,就是去跟先前的那個牧魂者交接去了?你為什麼要親自動手?」慕容朝煙頓頓,她想不通她為什麼要親自動手。「如果讓她完成這個使命,你置身事外也未嘗不可,這樣你不用做任何艱難的選擇,自然也就不用悲傷了,而且什麼都不會失去。」
那個小亡靈似乎特別喜歡悠悠,他坐在她的肩頭,抱著胸,翹著二郎腿,煞是可愛。只可惜,是個亡靈。如果活著,一定是一個惹人憐的小鬼。
悠悠點了一下他的腳尖,沒有應慕容夕嵐的話,卻說︰「你看他,雖然死了,還保持著童心。蘭薇其實也一樣的,如果沒遇上這場大變故,她也還是一個努力學習巫術的孩子,她應該好好活著,我不想讓她背負這麼沉重的使命。所以,我接過亡靈,讓她回南方好好生活去了。」
「 ——」慕容朝煙忽然輕笑出聲,「有沒有人告訴你,你很偉大?」
悠悠終于轉過身來,與她面對面站著。借著月光,她們都深深的望進彼此的眼里,仿佛天地之間只有她們兩個了。最後,悠悠搖了搖頭,說︰「沒有,我其實很自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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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停了半個月了,積雪早已融化。起初的那幾日,檐上都是滴答滴答的融雪落地聲,惹得人心中煩躁不安。待到沒有了滴答聲,反而害怕這寂靜了。年關的日沉閣,還沉浸在一片死寂當中。甚至到了臘月二十九這一日,都沒有熱鬧起來的預兆。臨近傍晚的時候,天陰沉的厲害,這一方天空像被墨青色的布匹覆蓋著,罩在每個人的心頭都是說不出的壓抑。
懷里的溫度在一點點的降下去,他抬起沉重的眼皮,啞著嗓子吩咐︰「來人,加一個火爐進來。」
屋外即刻響起混亂的腳步聲,是守在門口的下人去搬火爐了。坐在靠窗檀木椅子上的人聞言也站了起來,腳剛邁出,便听到他說︰「你把窗戶關起來,風進來了。」
話音剛落,她一個箭步沖上去,撩開那重重的紗帳,怒不可遏的道︰「南宮謙,你瘋了」
他的眉眼垂下去,一直沒看她,像是跟懷里的人一樣睡著了。
「你數數這屋子里多少個火爐了,整間屋子都煙霧繚繞,怎麼,你想制造一個仙境讓你懷里的人升仙麼?我開著窗戶怎麼了,我可不想在這屋子里的活人被活活悶死」慕容朝煙越說越氣憤,話語幾乎是吼出來的。
「我沒請你留在這里,你大可以走」南宮謙抬頭看了她一眼。
那可怖的血絲讓她覺得是不是他再多睜一下就會滴出血來,雖然擔心,但她還是冷笑著回應︰「是啊,你一定希望留在這里的人是慕容悠悠吧?可你看,在你最痛苦的時候,陪著你的是我慕容朝煙半個月來,所有的白日黑夜我都陪著你,而她就跟消失了一般。」
南宮謙搖搖頭︰「你錯了,我現在不需要人陪。我在陪宣兒。」
「你……」慕容朝煙語結,手一垂,紗帳垂垂落在,她和他之間,怕是隔得不僅僅是一些紗帳而已。如今,她做什麼都不合他的心意。
悠悠呆呆望著那混亂之後空蕩的長廊,又靜靜的坐在涼亭冰冷的石椅上。涼意直沖腦門,身體不自覺的打了一個寒顫。她不知道屋內究竟發生了什麼,也不敢進去確認,只怕進去以後就看到南宮謙抱著的南宮宣已經冰涼。目光空洞的,她朝著對面的椅子看,忽地出現了一種幻覺——
南宮宣以手支頤,閑閑望著她道︰「慕容夕嵐,我發現你有三大嗜好。」
他掰著指頭數︰「你能睡,能吃,還能發呆。」
他認真的說︰「你知道吧?下雪的時候喝酒最有氣氛了。‘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他鼓著掌說︰「唱的好慕容夕嵐,原來你除了能吃能睡能發呆,還能唱歌。好得很」
他憤憤的問︰「在你眼里,南宮謙什麼都好,我就什麼都不是?」
他悲情的說︰「慕容夕嵐,我的執念就是你」
眼淚嘩啦啦就落下來,在干燥的石桌上洇開,像開出了一朵朵悲情的花。半個月前在密室的甬道里,南宮宣說他父親讓巫師渡一口真氣到年底,現在已經二十九了,南宮宣的身體說不定就這一兩天的某個時刻就涼了。說不定,剛才那混亂就是一個預告……
悉索的聲音傳過來,悠悠一驚,睜大眼楮看對面的椅子。那里確實坐著一個人,但不是南宮宣,而是剛剛被南宮謙嗆了一通的慕容朝煙。
她的聲音低低的,帶著不確信,問道︰「是我錯了麼?」
悠悠迅速抹掉眼淚,下意識問道︰「什麼?」
「南宮謙,我喜歡的南宮謙原來是這樣的麼?他說他不喜歡這樣惡毒的我,其實我也不喜歡這樣軟弱的他。我喜歡他的時候,他敢做敢擔,領導風範十足,我喜歡的是這樣的南宮謙。如今,他失魂落魄,為了南宮宣弄得狼狽不堪。」
「慕容朝煙,」悠悠喚了一聲她的名字,待到她抬頭看她,才繼續說下去,「你真是惡毒」
面對這樣的評價,慕容朝煙自然生氣,卻沒有發火,等著她說下去。
「你被縛在湖底千年,洞察萬事,沒見過南宮謙尋找你那麼久的時間內失魂落魄的模樣麼?假如你沒看見,那我告訴你,我在忘川將近千年的時間內看到了。離魂的南宮謙跋涉了多個朝代,經歷了萬人萬事,卻從未發現帶著凝珠的女子,他心灰意冷過,消極頹廢過,孤單彷徨過。你喜歡的南宮謙就是這樣的,他是人,即使成了一個靈魂,他也是鮮活的,有七情六欲,做不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他有想尋找的東西有要保護的東西,所以他會傷心會難過。我知道,你能接受這個時候的南宮謙,覺得他深情一片。因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而今,南宮謙又變成了這樣,你覺得不適應不能接受,不過是因為他這樣做不是為你」
她頓頓,站起身來,又一次評價︰「所以,慕容朝煙,你真是惡毒你只準別人對你一個人好,最好屏蔽掉其他人。」
有什麼東西哽在咽喉,慕容朝煙覺得鼻子酸酸的,她吸了吸鼻子,安慰自己她只是受寒了。
「轉世後的我,雖然是為了南宮謙而去,但沒有前世的記憶,我對他的感情都是從零開始的。你知道麼?」悠悠嘴角勾起一抹苦笑,「起初的時候,我真的很不喜歡他。已經鍛煉的足夠圓滑的南宮謙做起事來就跟大神一樣,看不出絲毫的喜怒哀樂,而他看我,就跟看一張白紙一樣。我真討厭這種感覺,但某天,我突然激怒了他,看著他生氣的模樣我忽然很開心。或許你以為我的心態有問題,但我只能說我跟你的想法不一樣,我喜歡的人要跟我親近才好,最好喜怒讓我很容易就看得出來,不要費盡心思去猜測。」
「 ——我們的心思還真是不一樣。」慕容朝煙承認。
「南宮謙變成這樣,我並不覺得那是軟弱的表現,恰恰可以看出他重感情的品質。這樣的南宮謙,你不喜歡,我覺得真是你的損失……」
「我不喜歡豈不是更好?那樣你們就可以毫無障礙的在一起了。」
「呵呵,慕容朝煙,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過重要,我們從南方回來的那一路,從未想到要把你當作我們感情路上的障礙。我早就說過,我跟南宮謙對舊愛都薄情的很。」
「對,你們很相似,氣人的本事也不分高低。」慕容朝煙走前扔下了這句話。
消失的背影很落寞,望著那漸漸成為一個點的背影,腦海中忽地憶起她曾經氣得南宮謙身邊的另一個女子不輕,自己則幸災樂禍的揮舞著小胳膊小腿。想來那個時候最單純,而現在則好時光一去不復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