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是好時光一去不復返,自離魂就沒有一天是舒心的,總是在以為可以看見光明的時候路重新被堵死。柳暗花明又一村什麼的,對他們來說真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木制扶欄上有些倒刺,悠悠的手就扣在這些倒刺上,但卻不覺得疼。手背開始呈現詭異的紫色,那是被這極低的溫度給凍的。這樣的天氣是暴雪之前的征兆啊
眺望遠處,不過是些陌生的景色,樓閣、樹木、青山都被罩在悲傷顏色的布匹下。悠悠一直不清楚是誰在每個人的生命里涂抹那些鮮艷的黯淡的顏色,又是誰的手在牽引著他們一步步朝著未知的未來走。命格究竟是誰在寫?
她這樣想著,便抬頭看看那九霄之外的天,那上面會不會有誰在對著他們長久以來的掙扎發笑?然而,一雙肉眼能看到什麼?不過是一方悲傷色彩的天空,大雪將至的天空罷了。
又一次雪欲來的時候,卻沒有誰再為她溫一壺酒了……
「卿已老,憶采薇,
草未凋,又抽穗,
問斯人,等到野火燃盡胡不歸?
昔我往,楊柳垂,
今我來,雪霏霏,
問故人,可記當年高歌唱《采薇》?」
那一首《采薇》的後半段,她始終沒有唱出來的那一段,在一年後的今日,她站在一年前的涼亭上哼了出來。
唇邊音韻尚留,卻听見身後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爾後是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喊。那聲音喊——南宮宣。
腳下一個不穩,她差點跌倒,好在手還扣著扶欄,否則一定跌在冰冷的地面上。她提著裙裾急急朝那房間奔去,剛出涼亭,卻覺臉頰冰涼一片,醞釀良久的雪花就恰恰挑了這個時間落下來。長長的睫毛上粘了一片,還未停穩,睫毛一顫便跌了下去。
那不是真的她不是在為南宮宣唱挽歌,她只是想念他們曾經的舊時光,怎麼就這一哼唱就變成最後的挽歌了?
一路狂奔,心被巨大的悲傷和疑惑填滿,雖沒有多余的心思管其他的事情,眼角的余光還是瞥見了不尋常。紛紛揚揚的雪花中,那飛舞的白色物什是什麼?亡靈?提著裙裾的手倏地就沒了力道,那長長的裙擺遮住了她要奔跑的腳,阻止了她靠近他們的步伐。
她的亡靈,在沒有她的召喚下,為什麼會在臨近傍晚的時候出沒?她揮手,念著咒語想讓他們停下來,但不管用,那些亡靈徑自撲向正在走廊上忙亂的下人。簌簌的落雪聲,這天地之間最溫柔的聲音,竟然在此刻伴隨著驚叫以及求救聲。
亡靈穿過悠悠的身體跨越整個長廊,攻擊著每一個在屋外的人。
「救命救命……」有一個丫鬟捂著臉朝悠悠的方向逃跑,那纏在她脖子上的亡靈卻無論如何也甩不掉,血涌出來,將將倒在悠悠的腳底下,「撲騰」一聲揚起些許雪花,狠狠的敲打在悠悠的心上。
悠悠不可思議的望著那倒下去的身體,再望望已飛遠的那個亡靈,一個轉身,站在閑情樓里尋找亡靈出現的地方。滿目都是雪花和飛舞的亡靈,天旋地轉,她卻看不到正驅趕亡靈的人的具體方位。
奔跑時呼出的氣將迎面落下的雪花都融化了,她只覺得前途漫漫,有一種達不到目的地的無力感。推開西苑的門,踏上那薄薄的一層雪,她停下來,站在走廊上用顫抖的聲音呼喊門口的喪服女子︰「蘭薇?」
蘭薇並沒有回頭看她,手放在門環上,做出要推開它的姿勢。縈繞在她身邊的亡靈還有不少,似乎是獨獨留下來進到密室里攻擊用的。
「蘭薇,」悠悠喘著氣,頓了頓,「你住手」
不是警告,卻是哀求。那言辭之間的悲傷便是亡靈都听得出來,那個一直跟她玩鬧的小亡靈正愣愣的看著她。
蘭薇頓在門環上的手真的沒有再進一步動作,卻也沒有回頭,只聞一聲輕笑,她說︰「凌寒姐,你一定很難選擇吧?這麼多日都沒有什麼動靜。」
「讓我來幫你吧,凌寒姐。這個仇,讓我來報今後閻王算賬,都算到我的頭上。」
「你,你胡說什麼?你不是答應我回到南方好好生活麼?」
「好好生活?」蘭薇扭頭望了她一眼,隔得不算近,加上光線昏暗,她根本看不清那其中的深意。
「故鄉都沒有了,鄉親都沒有了,我怎麼可能好好生活?凌寒姐,你讓我怎麼好好生活?誠然,你一個半月前,和我交接的時候,我听信了你的話,對著未來有著期許,但離開了我的亡靈,獨自一人踏上返鄉的路程,我覺得很孤單……」
一個人行走在路上,看雪落風清已經覺得孤寂了。待到了夜晚,宿在破廟或是廢棄的屋子里,那溢出來的孤單,已經將她勒得快要踹不過氣來,所以她又折身重新踏入了東京城。
孤單?悠悠一怔,盤旋在腦海里的詞似乎曾經出現過。那是初晴在听到慕容夕嵐不在之後,她望著她落寞的背影時的感覺。如今蘭薇重新提及這感覺,悠悠倏地就明白了那其中的殘忍到底有多深。
嘴唇動了動,她始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安慰。初晴因為害怕孤單而選擇魂歸身體,蘭薇呢?重新回到亡靈身邊,報仇,一起死抑或一起活?
「蘭薇……」她喚著她的名字,慢慢走過去,一把握住她扣在門環上的手,「你听我說,天還沒有黑……強行召喚亡靈不僅亡靈會灰飛煙滅,甚至牧魂者都會受到極大的損傷。」
那個一直低著眉眼的女子終于抬頭看了她一眼,原本算不得黑白分明的眸子此刻卻染上了紅色。但悠悠特別清楚,那不是與南宮謙一般傷心費神才顯現出來的紅色,蘭薇的眸子——明明帶著一股人的殺氣
「蘭薇,你怎麼了?」悠悠的聲音有些顫抖。
「我要毀了這個地方」
我要毀了這個地方當我站在這門口,望著氣派的大門以及完好的樓閣,就想起我們淪為廢墟的寨子。憑什麼殺人凶手可以安好的住在這里?憑什麼他們可以等著除夕夜的到來,迎接新的一年,我的親人們就要變成亡靈只能在夜里出沒?
「凌寒姐,你說憑什麼?」蘭薇那泛紅的眸子死死盯著悠悠。
悠悠搖頭︰「你錯了,你看到的都是表象在這個樓閣里,沒有人還有心思去迎接新的一年,你看到的平靜安穩都是假的,這其中的波濤洶涌隱藏得太好……」
蘭薇忽地一把甩開悠悠的手,用尖銳的嗓音吼︰「誰信?誰信你這個騙子」
直覺後脊一涼,她似乎沒听清蘭薇剛剛說的是什麼。
「你說替我們報仇,可是你卻只找最大的黑手,而且遲遲不動手你說,你是不是騙子?」
「我……」
「是的,她是騙子,不要相信她這個善良的人所以,請你毀掉這個日沉閣吧」南宮謙的聲音在悠悠身後響起,透著徹心徹骨的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