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捧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藥湯快步朝東院走去,因豆腐坊的生意大好,人手又短缺,里里外外都需她打理,這幾日忙的是不可開交,只恨分身乏術。好在李氏生來強壯,又是個操勞慣了的,一個人倒真頂的過三個平常婦人家的勞動。
雖然李氏面上的氣色有點倦怠亦不夠明朗,可也難得地含了一絲的笑意,只是越離近東院,那笑意就越加快速的消釋,漸漸的就只剩下一臉的沉重和黯郁。而胸前捧著藥碗的粗楞的十個手指頭也不由的緊了緊,好像隨時會有一股突來的力量將那藥碗打翻一般。
「公公,最近是不是老失眠還多夢?」藍瑾兒縴細的手指搭在那皮包骨的手腕上,略顯稚女敕的臉上透著一股與年齡不大符合的睿智與自信,見裴成名略加思索的點了頭,轉而又道,「咯血應該不是很多,公公您得讓自己的心情放松一些,不能每天待在這屋里,要多出去走走才是。」
裴成名正欲開口,眼楮剛好瞟到門外,而後顫顫坐起身來,朝著臉色鐵緊的李氏溫柔笑道,「夫人,你來了。」
藍瑾兒聞言吃驚不小,原是側坐在床沿,趕忙的就站起身來,退後幾步,心里直叫倒霉,好不容易得一日的清閑偏又被她撞見!還不定被她怎樣打罵,不行,不能讓她知曉我已完全康復,我還不想磨豆腐跪石子……能多躲一日算一日。
「婆婆……」藍瑾兒剛擠出一臉極不自然的笑,卻被公公打斷了。
「咳咳咳咳咳……」
裴成名捂著袖子咳得天昏地暗,李氏拉長的臉立即焦灼起來,哪里還顧得著訓斥藍瑾兒,連忙放下藥碗在裴成名背上一陣拍打,等到咳得差不多了,俯身從床底拿出一個陶制的痰盂來。
這婆婆,對公公倒是真心的好。
久病床前無孝子,久病屋中無賢妻,藍瑾兒不由的對李氏刮目相看。
「夫人,你還不知道吧,」咳歇了,裴成名拉著李氏的手朝著藍瑾兒欣然笑道,「我們的兒媳婦可不同于一般人家的小姐,不僅為人乖巧,還懂醫術,她剛才還幫為夫把脈來著。」
李氏扭頭盯著藍瑾兒,不認識一般的上下打量,半天才發出一聲疑問,「是嗎?蔡紫瓊能養出這樣的女兒來?」
「可不是,」裴成林添油加醋的說道,「她就一探我這脈息,竟然就數道出我這病癥來,我看著倒比鎮上那些個郎中都還穩妥些。」
「真的?」李氏臉上揪著的疑問號慢慢轉換成的感嘆號,滿是期待的看著藍瑾兒,「你公公說的可是真的?」
藍瑾兒一時還不能適應不發飆的李氏,這,這,這真是那個滿臉橫肉的虐待狂婆婆李美玉?
捏捏胳膊,疼,眨眨眼,沒錯,眼前還是那個人。
唉!早干嘛去了!
藍瑾兒後悔不迭,白受了十幾天的虐待!誰知道這個慘無人道的婆婆竟然如此在乎這個病怏怏的公公!小三,你怎麼不跟嫂子說你爹你娘這般恩愛!
鎮定,鎮定。
「那個,嗯。」藍瑾兒點頭,深呼吸,而後莞爾一笑,「公公的病就只管交給兒媳好了。」
藍瑾兒心中有數,裴成名雖然肺癆已久,陰氣兩虛,可好在病灶並未擴撒至其他髒腑,只要有足夠的耐心,通過中藥與針灸治療再加上生活飲食調理,病情是完全可以控制好的。
若不是有豆腐事件在先,李氏斷不會相信這個年僅十五歲的小媳婦能有什麼大能耐可以挽救一個絕癥病人的生命。這些年來,她到處尋醫問藥,花光了裴家所剩不多的積蓄。前幾年還好,裴成名的身子雖反反復復,可總算是有光景好的時候。打從去年年後開始,卻一直不見好過,請了多少大夫,終是一日不如一日……
而今,剛幫她度過經濟難關的兒媳又說能治好相公的病,她雖不至于全信,可又很願意相信。本來是件高興事,可一想到這個蕙質蘭心的兒媳不僅是蔡紫瓊那個賤人的女兒,還克死了自己心愛的長子宏志,又不禁恨從中來,一時竟然不知該如何對待藍瑾兒了。
李氏的神色變化,藍瑾兒誤以為是愧疚與難堪,因此,她很大人大量的說道,「婆婆放心,都是一家人。以前的事兒媳是不會計較的,兒媳一定盡心盡力把公公的病治好。」
「瑾兒說的對。」裴成名笑道,拉過臉上陰晴不定的李氏,「夫人,都是一家人,開開心心的多好。你就,一笑泯恩仇?」
李氏內心糾結,幾十年的積怨不是說放下就放下的,逝子之痛更不能說忘記就忘記。可看看枯瘦憔悴的夫君,心頭一陣後怕,雖是百般不願,也只得暫且放下其他的恩怨,「你,」她撇了一眼藍瑾兒又扭開頭,不知該如何稱呼她才順口,雖然裴成名一直用期待的眼神鼓勵著她,她還是只喊了聲,「宏兒媳婦」。
「宏兒媳婦,」李氏第一次對藍瑾兒說話用上稱謂,說不出的別扭,嘆口氣,半是警告半是承諾地說道,「只要你好好呆在我們裴家,替宏兒孝敬我們二老,照顧年幼的弟弟,能夠安守本分,不與你娘親一般,那我這個做婆婆的就既往不咎,不再與你為難。」
藍瑾兒听著有些雲里霧里,莫名因素一大堆,可怎麼听也是個不平等條約?
不平等是不平等,可總算還是個條約,藍瑾兒已經很興奮了,于是用力的點點頭,「是,婆婆放心,瑾兒一定不讓婆婆失望。」
裴成名見她們婆媳總算說上話了,高興的又一陣咳嗽。
「婆婆,公公的病不宜再耽擱,要不兒媳這就去寫張方子,您去抓了藥來?」藍瑾兒詢問道。
李氏卻從荷包里掏出一兩碎銀遞過去,「你去吧。」
「啊?」藍瑾兒疑似幻听,拖著碎銀長大了嘴,我可以出門了?我可以上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