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東南電器公司四十公里的塘渠鄉是個中小型企業比較密集的地區,這里各類企業不下百家,又緊鄰著名的風景區、全國的紅色旅游景點沙家 ,是蘇南有名的富裕地區。
鴻發紙業制造廠就建在離鄉政府一百五十米遠的地方,因為建廠比較早,老板又和鄉里有實權的頭頭有著牽扯不清的親戚關系,所以不但地方選的比較好,連面積也非常大。
除了一個車間兩個大倉庫外,還建造了兩排簡易宿舍,廠子的前後卻還有一大塊的空地面以備不時之需。
如同大多數鄉鎮企業的情況一樣,這也是個典型的家族式企業,從廠長到會計再到司機,統統都是自己人,八九十個工人守著兩條簡單的破流水線,沒有任何技術含量的工作讓他們總是處在昏昏欲睡的狀態,但好在勞動強度不大,危險性也基本沒有,所以這里的員工流動性倒並不大,這麼多年來一直還是些熟面孔。
三個沒什麼文化且上了點年紀的管理人員也全是老板或近或遠的親戚,他們只是需要每天不很頻繁的在車間里輪流來回走上幾次,到了月底就能拿到一筆很可觀的工資,說白了就是看在是親戚的面上,找個借口給他們發點小錢罷了。
老板余永泉是個心地善良但頭腦精明的男人,看著五十出頭的年紀,矮胖的五短身材和他那張一直帶著笑臉的彌陀似的面相倒也很相稱。
此刻的他卻實在沒辦法笑出來,皺著眉頭正用五根極其粗短的手指頭扒拉著頭上為數不多的那幾根頗顯珍貴的發絲,整個人猶如籠中困獸般焦躁不安,不停的在寬大的倉庫里走來走去,一臉的惱火像。
大門口站著兩個倉庫保管員,看著老板一臉的凶相,嚇得誰都不敢呆在里面,寧願站在大太陽下面暴曬著,活像一對大獅子。
很不耐煩地走了十幾個來回後,余永泉終于停下了腳步,彎下腰揉了揉發酸發脹的腿肚子,用動怒的聲音聲嘶力竭的高喊了聲︰「你個小混蛋,給我滾下來。」
那個被稱之為混蛋的家伙是他唯一的兒子,大名余久洋,本來正愜意地閉著眼楮躺在堆得像小山似的紙箱上,伸出兩條長腿悠閑地在空中劃著莫名的神秘符號,听到下面那破鑼似的一嗓子,條件反射般的一躍而起,神情緊張地筆直站在了紙箱上,長手長腳的象個巨人似的俯視著地上那個呈圓球狀的父親大人。
「上面就這麼好嗎?,你準備佔著這座山頭落草為寇了?荒唐,你回去洗把臉再換件干淨點正經點的衣服,等會兒我要去東南送一車紙箱,你就隨我一起去,我已經和他們那里的頭頭講好了,讓你今天就去那里上班。」
余永泉講完了這段話後,別扭地仰著頭費力的朝上面看著,那個讓他想想就上火的兒子依舊這麼紋絲不動地站著。
「去上班?去那里做什麼?」
剛醒來的巨人苦惱地問父親,心想怎我麼一點風聲都沒有听到,他就突然要這樣把我關起來了。
「你還好意思問做什麼?讓你去做廠長,做主任,做經理,阿好?你做得來嗎?你有的選嗎?」。
身量較小但肺活量極大的父親氣極反笑地提著提議,可笑,可笑啊。
你怎麼這樣說話啊,我知道我沒有這種能耐,可挖苦人也沒有你這樣的嘛,男孩心里極苦悶地想。
「你還不下來,怎麼,在上面這樣看著我很有優勢感是嗎?那你當初怎麼不爭點氣好好的讀書,畢業後去做個開飛機的,到時候滿世界所有的人都要仰頭看你了。」
球體快速地滑到了紙箱前,用盡全身的力氣拍打著金字塔般的紙山,那堆積已久的灰塵興奮地趁機借力躍得老高,在半空中借著陽光跳起了古怪難解的妖冶舞蹈。
紙山頂的瘦巨人被這一出無厘頭的鬧劇瞬間攪混了思路,忽的散掉了一身的機靈勁,昏昏的滑下了紙山坡,貓著腰沿著牆根快速的消失在了余永泉嚓嚓冒火的視線以外。
也別怪老爺子發這般大火,這里頭自有講不出的原因,自打從那所被外人戲稱為高級托兒所的野雞學校混了張大專文憑回來後,兒子余久洋三年中已經連續換了八個工作,不是他受不了別人就是別人受不了他。
最近的一次離崗原因竟然是因為新交的那個女朋友要走,所以原本已經安分了點的他也義無反顧地跟了出來,很有點同甘苦共患難的感覺。
不料女朋友听從小姐妹的攛掇,一轉身跑到浙江金華打工去了,臨行前又一次發出邀請---我們一起去闖蕩吧!
可想想家里那位可怕的老爸,想想為了自己兩條腿的安全,他沒有再跟著走,女孩背著行囊瀟灑的走四方去了,落單的他只能窩在家里做起了逍遙的啃老族。
家里雖然有的是金山銀山,但苦出身的老兩口直到三十多歲才有了這個兒子,從沒想過要靠他來賺錢養家,呆在家里倒沒什麼,可就怕他沒事做隨著外面的那些小混混學壞,到時候就麻煩了,萬一搞出點人命關天的事情來,敗家是很快的。
想來想去,最後還是決定托關系想進東南電器來上上班,錢根本就無所謂多少,只求早出晚歸的有個約束,不至于變成個老兵油子。
說白了,又是替兒子找了個正規托兒所,只不過比以前的任何一所都要高級,靠著和老總的關系,說定了絕對會有專人看護和培育。
磨磨蹭蹭回到那座三層洋房的豪華家里,百般不爽的余久洋一邊仔細的洗臉洗頭,一邊變著節奏鬧著哀求一旁好脾氣的母親。
「姆媽,我不要去那個不認識人的地方上班,你同老爸再講講呢,要不我去寶兒舅舅那里幫忙行不行?我保證不遲到不早退,連飯也不多吃他們家的。」
他的母親朱錦花雖然很是疼愛這個寶貝兒子,自己也是長得人高馬大,但老公的話對她來講一向就是聖旨,不到萬不得已,怎麼可以輕易違抗。
即使心里一百個想同意兒子的這點要求,但臉面上也不能表現出來一分,隔夜老頭子已經給自己下過死命令了---
就算明天他高燒四十一度,就算他絕食,也必須去上班,你也給我把魂靈頭擺在身上,再偷偷模模的瞎包庇,看我怎麼收拾你。
這樣一想來,老頭子那里已經明顯的沒有了商榷的余地,于是只能轉而耐心勸說道︰「那里又不是監牢,二大隊劉家的二女兒也在那里上班,你一個站起來又高又大的人,不見得還不如那個沒發育好的小女孩子吧!」
「你說那劉明子啊,她哪里是喜歡在那廠里上班,她是看上了那里的保安,人家越不理她,她就越起勁,沒事總在那大門口進進出出的,你怎麼好拿她來跟我比。」
朱錦花沒了聲音,兒子說的完全是事實,這件事全大隊的人都知道,小姑娘得了相思病,就是廠里放假她也要去那里走上幾個來回,不然整天都過不好。
余久洋本來還想軟的硬的求上老媽幾句,想看看到了這最後的關頭還有沒有生的希望,可樓下院子里父親極不耐煩的聲音已經穿透力極強地飄了上來,清清楚楚的飄進了母子倆的耳朵里。
「到底好了沒有,男孩子出個門還這麼麻煩,老半天的也不知道在瞎忙什麼,難道還在梳頭點胭脂啊?我又不是帶你去選美,搞什麼名堂經,老太婆,你不要在旁邊服侍他,你給我馬上下來,就是因為你瞎包庇,他才變得這麼娘娘腔。」
朱錦花接到聖旨後急急忙忙地下了樓,做兒子也沒敢再磨蹭,跟在後面又沿著牆角飛快的跑到了院子里,還是離他遠點,這老頭很危險的。
幾分鐘後,余永泉準備出發了,拿著老娘追出來偷偷塞給他的一千塊錢,穿著身休閑服裝的余久洋爬進駕駛室,面無表情地坐著老爸那輛最起碼超載三倍以上的貨車,急趕慢趕的往可怕的目的地奔去。
余永泉坐在一旁貌似專注的看著手上新收到的計劃單,眼角卻把兒子的一切動靜全部看在了眼里,這小家伙,怎麼弄得跟準備上刑場被執行槍決似的,一臉的凜然呢。
我的心思你還是不懂,我也不想同你分析,我要是來和你講道理,那就是秀才遇到兵,自討沒趣。
你的腦袋里沒這麼高的智商。這個不像我,絕對像你那個不怎麼識字的老娘,傻乎乎的一副直肚腸。
(還好身材相貌也都像你那老娘,要是也隨了我,倒又是一樁煩惱事。這是余永泉的心里話,他為此感到很慶幸。)
比如說,現在我要是問你,兒子,你知道你是去干什麼嗎?你即便是心里知道是去上班,也準保回答我不知道。
誰說我不知道?
我知道,我是要去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