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北側的和風巷是老城區里的一條狹小破舊的弄堂,里面彎里曲饒的活像個阿拉伯故事里的神秘迷宮,要說道路狹窄到什麼程的?兩輛輕便自行車都沒法並排一塊兒騎,兩個大塊頭的人也根本沒法並排在一起走得舒暢,還好住在這里面的居民個個都很健康,沒一個屬于體重超標的。
這條弄堂到底有多少個彎,還真沒人細數過,但自打走進這條弄堂里,小心翼翼的拐上第十一個彎的時候,就進入了弄堂的中段,離錢月月的家就很近了。
九十五號是個典型的大雜院,里頭住著擁擠不堪的六大家子的人,進大門後穿過一塊小小的院子,直直對著的兩間平房,那就是錢家。
自打昨晚曉得了焦小魚要來登門拜訪,詫異之極的錢求是來不及過多的盤問兒子,連夜火急火燎的把家里好好的搞了遍衛生,其實搞來搞去的看著還是差不多,白牆還是白牆,鐵窗還是鐵窗,三張床還是東西走向地擺放著,就連那滿院子盛開的各式吊蘭,也依舊照著它們自己的性子在朝著陽光茁壯生長。
此時一個瘦弱的老婦人坐在木制的輪椅上,倚在院子的走廊里曬著太陽,她的手里還模索著在剪窗花,那栩栩如生的動物圖案在她那靈巧的雙手揮動下從紙張里一個個躍了出來,生動地臥在了竹篾編制的匾子里,慈眉善目的她時不時的抬起頭來看看忙碌的兒子,又看看安靜地坐在一旁糊紙盒的孫子,一臉的幸福和滿足。
錢求是,四十五歲左右的年紀,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皮膚更是瞧著不白也不黑,連頭發也不多不少正正好,這種人若換做生長在了戰爭年代的話,絕對是個很適合搞特工的人,為什麼?沉默寡言性格冷靜不說,那外型還太普通了,就算事發了以後,也讓人實在是抓不住一點印象深刻的重點特征。
「月月,你師傅為什麼非要來找我談談?你做了什麼讓她不高興的事情沒有?」錢求是的腦子里還是很想不通,于是便停下了手里的生活,很謹慎的再一次詢問起這會兒正起身忙著為好婆煎藥的兒子。
「我都說過十幾遍了,沒有沒有沒有,爸爸,我這個師傅人老好的,又漂亮又善良,她還經常買早飯給我吃呢,那個糯米團子好吃的要命,里面全都是放了糖的芝麻。」一提起師傅,小孩子的聲音里明顯帶著說不盡的快活。
「既然你沒有做錯事情,那她為什麼非要來見我呢?要知道我們這種家庭和她是沾不上的呀!」錢求是一邊用鐵絲固定住爬滿絲瓜的木架,嘴里還是忍不住的要問個不停,那滿心的疑問怎麼也解不開。
「不知道。」錢月月的回答簡單明了,這種回答方式若換做在平時,是很得錢求是的歡心,但今天,他卻罕見的想听到更多內容的回答。
「你這個人怎麼回事,月月的師傅又不是洪水猛獸,來就來唄,你有什麼可害怕的?」老母親在一旁有點看不下去了,出聲責怪起錢求是來,聲音輕柔卻似乎帶有無尚的威力,讓錢秋是一下子再沒了問題。
錢月月躲在好婆身後捂著嘴偷偷地笑了起來。
就在這時院門外響起了腳步聲並伴著清脆的女子問話聲,「請問錢月月是住在這里嗎?家里有人嗎?」。
錢家父子相互對視了一下,立刻急急忙忙的迎了上去,大門剛一被打開,就瞧見了門外面站著兩個女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白一黑,一美一丑,錢求是一下子愣住了,只好後退了一步,拿眼楮直瞅著兒子看看他的反應。
「師傅你來了?快進來呀,,噢,你當心門步檻。」
兒子倒是毫不見怪的笑了,對著其中的一個女人打起了招呼,並馬上把家里人一一介紹給師傅,「師傅,這就是我爸爸,那是我好婆。」
錢月月是朝著那個漂亮的嬌小女子喊師傅的,她美麗的臉上始終掛著輕松喜人的笑容,那旁邊這位大了幾圈模子的重噸位女子是誰呢?
「喲,這里還都是吊蘭哪,真好看!有好幾種品種呢,長得真好,真有精神。」焦小魚眼里一看見滿地的花草,馬上就帶著點驚喜開了口。
說話間瞥見那父子倆在一旁有點難為情的樣式,而那胖胖的女子卻是東張西望一臉的好奇相,焦小魚又馬上開了口,「噢,錢師傅,這是我的朋友,她叫朱丹華,我剛才正好在路口遇到她,就拉著她一起來了!」
「沒事沒事,你們只管來好了,就是我們這里的住房環境都比較簡陋,條件差怕你們來了待不慣。」錢求是一臉的尷尬,搓著一雙起著老繭的大手,帶著抱歉的語氣回答焦小魚。
這會兒焦小魚還沒來得及開口,旁邊的朱丹華卻已經搶先表了態︰「你們這里小是小了點,可是看著挺干淨,也蠻實用的。」
這些話一出,連焦小魚的心里也覺著了稀奇,心想這個女人今天正常得有點不正常,竟然也會說幾句客氣話了,看樣子這里的風水倒挺適合她的。
錢家的兩間平房面積雖小,卻很干淨,特別的干淨,連犄角旮旯里都沒有灰塵和垃圾,焦小魚當然不知道這里剛進行過一場很徹底的大掃除。
因為心里惦記著還要趕緊去買化妝品的事情,焦小魚進屋坐下以後,也就直接了當的說起了今天來的目的,還是直截了當的比較好,一來自己最討厭轉彎抹角,二來看著他們一家就不像是在肚子里做文章的麻煩人。
當焦小魚听說是錢月月自做主張決定去念技校的時候,本來溫潤的喉嚨一下子高了八調,心疼徒弟的她竟然很失禮的站了起來,對著孩子的父親大發了一通火。
「月月他可是個沒長大的孩子,你說他能懂個什麼,他從小到大一直就在學校里泡著,他的視野能有多寬哪?你這個做家長的怎麼做的,難道就恁著他自己這麼瞎胡鬧嗎?錢師傅,全市有多少人能考出六百六十多分哪?听說他英語數學還都是滿分。」
錢秋是楞住了,他沒有想到焦小魚是為了這件事情上門來的,這些話狠狠的觸痛了他,這個老實巴交的男人一下子紅了眼眶。
「不瞞你說,直到現在我還在為這件事情傷心呢,小焦,我可不是推卸責任,我當時陪著月月的女乃女乃在外地住院看病,這小子偷偷模模的一個人就把志願給填好了,等我喘了口氣想關心一下他的這件事情,哼,說出來氣死人,已經沒有辦法挽救結果,人家高中早就停止招生了,我往死里打了他好幾頓,又有什麼用。」
「可是錢師傅,月月他就這麼在廠里混著也不是個事啊?他這個文憑實在是太低了,永遠也不會出頭的,就是想去當兵都不夠格,的確是可惜了。你也曉得的,現在沒有職稱就沒有高工資,更沒有升上去出頭的機會啊,到了六十歲退休,也還是個做生活的。」
老實的錢求是犯難的低著頭一言不發,他是個老老實實只知道上班干活的好職工,下了班也就知道照顧母親,照顧孩子,沒有什麼門路,更沒有一點不切實際的想法,孩子都已經弄成這樣了,他又能怎麼辦?
全然不知情的錢月月替師傅泡了杯茶後就听話地走了出去,此刻他正在院子里陪著初次見到的朱丹華,他們倆蹲在那里朝著滿院子的花花草草指指點點。
朱丹華的神情看上去顯得很輕松愉快,雖然略顯費力的半蹲著身子,但卻依舊是滿臉帶著笑,很耐心的听著小孩在給她講解著些什麼。
看著窗外的這幅場景,焦小魚更堅定了要幫助徒弟的念頭,她朝對錢求是很認真地說,「錢師傅,象月月這樣的情況高考是不可能了,趁著他現在腦子里的功課還沒全忘記,我想讓他趕緊去念成人自學考,盡快把文憑給考出來,錢師傅你看怎樣?」
「只要月月他本人願意,我這個做家長的肯定是沒一點意見的。」錢求是解除了心中的憂慮,非常爽快的答應了下來,他明白了眼前這個女子是真心的在為自己的兒子考慮。
「還有,月月念書的費用我包下了,你別推辭,我真的是為了他好,就是不想看到這個懂事的孩子到此止步了,依他的聰明和好學,他將來應該過得更好些。」
錢求是沒有再推卻,也沒有說些感激的話,但眼角的微紅早已顯示出他心底的感激,這是個不善言辭的老實男人。
「我們走吧朱丹華,去逛街!」
焦小魚從屋里走出來後,高聲喊了聲仍舊蹲在花草里的朱丹華,便領頭往外走去,走到了弄堂口她才發現那女子遠遠的落在了身後,手里還費力的端著一個滿是吊蘭的花盆。
「咦,你怎麼還捧著盆吊蘭呢?看著怪沉的,不累嗎?」。
「哦,不累。這是錢大哥送給我的,錢小弟特地幫我選了盆長勢最好的,哎,小魚,你看呢,還有這個剪紙也是錢大哥的姆媽送給我的,小魚,這家人真好,我怎麼一見著他們就覺得滿肚皮的開心呢,我們以後再來玩玩吧。」
焦小魚重重的看了看滿臉笑容的朱丹華一眼,說不出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她沒有想到這個有錢人家的女子竟然這麼容易滿足,一盆花,一幅畫,已經可以讓她如此的高興,看來她缺少的就是人們對她的關愛呀。
我要對她好一點,再好一點!焦小魚暗暗地關照起自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