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都笑了起來。原本晴朗的天空一片烏雲飄來,光線頓時黯淡,遠處隱約有一股股輕霧緩慢移動。看著這無精打采的日頭,邱蕭眉頭一皺︰「怕是有風暴了。這在沙漠之地,風暴最可怕,它會掩埋一切。倘若歹人再乘火打劫,就會有滅頂之災。」
瑤瑞眉頭一蹙︰「這就是為何東門壇稱霸漠南的原因?他們仗于自己熟悉地界,借著風暴打劫?」
邱蕭音調狠戾︰「不錯!這群敗類!」
風越來越大,馬兒嘶鳴不肯上前,三人翻身下馬,徒步而行。風卷起狂砂,劈在臉上,火辣辣疼痛,瑤瑞睜不開眼。她本想問邱蕭這風很久才能過去,剛剛張口,一口黃沙涌了進來,嗆得她嗓子都疼了,滿嘴的泥沙,盡是苦澀。
邱蕭丟了自己的馬兒,把瑤瑞手里的韁繩也扔了,月兌下自己的外袍,擋住披風,將她摟在懷里。雖是舉步維艱,瑤瑞仍覺得異樣,男子的堅毅胸膛替她擋起一方安瑜,令她眼楮微微發澀。
孫援跟在他們身後。
遠處听到一聲低鳴,遠在風聲之外。邱蕭慣于行走此地,知道東門壇的那群惡賊出來了,當即把瑤瑞緊緊摟在懷里,沖身後的孫援喊道︰「孫先生,老鼠出洞了,多加小心。」
瑤瑞也是一愣。這樣的風沙,行走都困難,如何打斗?
邱蕭的腳步猛然停了下來,瑤瑞本想伸頭看,邱蕭把她的腦袋按在自己懷里,這樣的親密令瑤瑞心神馳蕩,半天不敢呼氣。邱蕭的身子突然帶著瑤瑞轉起,外袍的一角像鋒利的刀片,滑下來襲者。四周听到淒厲的慘叫聲,和著風聲,格外的恐怖。
瑤瑞伸手抱住了邱蕭。既然有人肯為她排憂解難,自己何不自私享受一回?這一生,每件事都是自己去努力爭取,如今不勞而獲,這樣的榮寵,怕是過了這次,再也沒有了。
風聲漸歇,沒有了剛剛的銳利。天色有絲明亮,邱蕭的腳步更是快捷,瑤瑞每一步都能跟上,他們之間竟然有種完美的默契,這令瑤瑞與邱蕭皆是心頭一怔,彼此會心一笑。
大約半個時辰,風終于完全停歇。瑤瑞與邱蕭背靠背坐在地上,孫援倒在他們不遠處。剛剛的激戰令他們都筋疲力盡,只得就地歇息。地上橫七豎八倒著一群人,他們都穿著厚重的鎧甲。瑤瑞想,他們背風而行,不會被吹走,行人衣著單薄,站立不穩,自然成了他們的刀下之魂。
離瑤瑞不遠處的男子,看似不過十七八歲。瑤瑞惋惜道︰「好好的,跑來做這等營生,白白送了命。旁的不說,父母辛苦養育他們這般大,到頭來還是白發人送黑發人,真是不忠不孝。」
邱蕭笑道︰「你這口吻,老氣橫秋的,像個教書的夫子!」
瑤瑞突然想起第五斜照曾經也這樣說過她,一絲苦笑從嘴角蔓延,繼而道︰「我說的都是事實啊,看著他們,都是大好青年,原本可以建功立業,卻做了這般賊行,心中惋惜。」
「每個人都想往高處走,墮入此道,只怕是有逼不得已的原因。你自幼家境優越,父母疼愛,哪里知道這般苦?」邱蕭冷冷笑道。瑤瑞的話勾起了自己的傷心事。只怕在名門正派眼中,自己的手藝也是雞鳴狗盜,無恥之輩。
瑤瑞也冷笑了一下︰「你若是我,只怕是寧可生于寒門,身份低賤些。」
邱蕭見她語氣有異樣,知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當下住口。他一直覺得瑤瑞並不是輕浮女子,不會說出些輕蔑之語,只怕是這件事觸動她的某根心弦,才發此感慨。
邱蕭站起身來,拍拍身上的塵沙,伸手拉瑤瑞︰「我們還是快點走吧。等下天黑了,夜路更難走。」
瑤瑞微微一笑,他們已經疲憊不堪了,若是再遇上一批賊人,怕是挨不過。現在馬也沒有了,只得步行。幸而他們功力不弱,走在路上腳不沾地,踩在黃沙上,並不影響行程。快到天黑之際,遠遠看見一處燈火明亮,邱蕭笑道︰「看來我記性不錯,兩三年沒有回來了,也不曾忘了路。那便是壩周城,我們今晚落足這里。這個城主我是舊時相識。」
壩周城是塞外最繁華的城池,自稱一國,兵馬充足,庶民富裕。他們是連接塞外諸國與中原的唯一道路,迎接來往商客,這幾年由于東門壇作怪,落寞了些,也是富麗炫目。
瑤瑞笑道︰「等哪天塵事皆了,來到此處居住,每天可以看見日落下的沙漠像璀璨的金子,一定很愜意。」
邱蕭忍不住揶揄她︰「財迷,沙子都能看出金子來!」
瑤瑞一笑,並不反駁。邱蕭卻是高興,他覺得瑤瑞的話能說到他的心中去,自己正有這樣的想法。自己的心事突然由別人口中道出,驚喜不已。
壩周城的城主何古風親自迎了出來。瑤瑞見他,不過三十出頭,滿臉濃髯,一雙眼楮如銅鈴般炯炯有神,肌膚深褐,有江湖男兒的英氣,令瑤瑞暗下稱贊。他與邱蕭好久不曾見面,不免唏噓不已。
轉眼看到瑤瑞,感嘆道︰「多久不曾見到這樣水靈的姑娘了。咱們大漠什麼都好,就是女子不如你們中原的白淨細膩,能捏出水來,像飽滿的葡萄。」
瑤瑞低首微笑。邱蕭見她粉頸微垂的羞澀模樣,突然一愣,好像哪里見過一般,一股莫名的失落涌上心頭。
當晚他們便住在壩周城的城主何古風府上。瑤瑞一夜難安,總是覺得事情太過于順利,怕出岔子。吃過晚飯,瑤瑞就入房歇息。她的房間在令一處別院,與邱蕭住的客房相離甚遠。
突然有人輕輕敲打她的房門。瑤瑞吃驚,暗下把青吟劍別在身後,打開房門,竟然是城主何古風。他端了一盤這大漠的水果過來,瑤瑞從來沒有見過。他笑眯眯道︰「閭丘姑娘,這是西域傳過來的水果,我親自送來與你嘗嘗。」
瑤瑞心中感覺不好,這個城主似乎有些覬覦她的容貌,當下留了個心眼︰「多謝城主,閭丘愧不敢當。」自己是客,不好將主人擋在門外,只得請他進來稍坐。
「閭丘姑娘怎麼說這樣見外的話?在府里住著,喜歡什麼就說,不用拘謹。我們這兒地處荒涼,只怕沒有好東西入得了閭丘姑娘的眼。」何古風坐在瑤瑞旁邊,笑眯眯道,眼楮不住打量瑤瑞。瑤瑞覺得他的眼楮不老實,總是往她的胸前瞅,頓時如芒刺在背。
「何城主客氣了!」瑤瑞語氣一冷,淡淡說道,「夜色已深,若是無事,閭丘就不虛留城主了。閭丘明日還要趕路,想早些歇息了。」
何古風並沒有動,突然伸手蓋在瑤瑞手上︰「閭丘姑娘可真是冷面美人,這麼急著趕人走。我就是若微坐坐,跟閭丘姑娘加更些感情。你是邱蕭的朋友,亦是我何古風的朋友,怎麼這樣見外?」
瑤瑞猛地縮回自己的手,站了起來︰「閭丘多謝城主抬愛,只是今日累了,城主若是當閭丘是朋友,就該知道,閭丘現在需要歇息了。朋友向來不強人所難。」
何古風正要說什麼,突然听到有人笑道︰「何兄真是太好客了,深夜來探望我的未婚妻子,真令我感動不已。」
邱蕭斜倚在門口。何古風錯愕地看著邱蕭︰「閭丘姑娘是邱賢弟的未婚妻子,怎麼都沒有听你說過?」
邱蕭閑步而入︰「剛剛一直與何兄談論這幾年漠南的情勢,沒有想到這層。現在見何兄半夜還在我未婚妻子房中逗留,故而感激。」轉眸看了瑤瑞一眼,「可是瑤瑞已經疲憊不堪了,何兄有話明日再說,可以麼?」
何古風臉上像開了顏料鋪,訕訕道︰「既然如此,愚兄就先告辭了。」
瑤瑞恨恨盯著何古風遠去的背景,手指捏緊肉里,一股暗紅涌了出來。邱蕭抓起她的手,一巴掌打了上去。瑤瑞吃痛,回過神來,看著邱蕭,放開了手,巴掌已是一片殷紅。她心中一滯,急忙縮了回來。
邱蕭拉著不放,含笑看著她︰「生氣歸生氣,傷害自己就不值得了。這樣的畜生,你就當遇到一條狗,不必放在心頭。」
瑤瑞勉強一笑︰「真是人心難測,看不出他是這樣的人。」
邱蕭一邊撕下衣襟幫瑤瑞裹手,一邊笑道︰「他人不壞的,就是了些。人無完人嘛,這些年,路過壩周城的美女,都成了他的囊中之物,他都慣于此道。放心吧,有我在,他不敢再來的。」
瑤瑞冷笑道︰「在你們男人的眼里,女人就是戰利品,沒有得到便百般心思,得到了就丟在一邊。你還幫著他說話。」
「我錯了。」邱蕭從善如流,「不該輕視女兒。為了我們這樣的臭男人生氣,氣壞了自己,值得麼?」
瑤瑞見邱蕭耐著性子安慰她,當即一笑,她並不是得理不饒人的無知女子︰「你說得很對,當然不值得。不過,下次就算是權宜之計,也不可說我是你的未婚妻子。我不想隋掌門听到這樣的閑言碎語。」
邱蕭笑道︰「還未嫁過去呢,就這樣護著?」
瑤瑞自知情急處說錯了話,抿唇不語,一股熱潮篷上臉頰。邱蕭也只是笑了笑,仔細替她把手包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