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中水已煮沸,瑤瑞將艾草撈出,只留下 黑的水汁。褪去第五斜照的上衣,他肌理分明的上身也燒得通紅。用剛剛撕下的衣襟沾了艾草汁,瑤瑞輕輕替他拭擦,避開了傷口。艾草的清香縈繞,給這淒冷的夜平添一抹柔情,水汽在眼前飄起一方氤氳。
待到全身拭擦遍了,瑤瑞才敢松一口氣。試了試他的額頭,似乎沒有那麼燙了。舒了一口氣,才發覺手指火辣辣的疼了起來。剛剛那麼顧不得,燒開的水,就下了手,雙手被燙傷了卻毫無知覺。
將第五斜照的衣衫穿戴好,瑤瑞拿出金創藥,模在手上。若是手傷得厲害,拿不起劍,在江湖上就如同廢人一般。
著實累得厲害,瑤瑞朦朦朧朧中又睡熟了。
再次睜開眼,已經是第二天的早晨。陽光嬌媚,映在洞底,碧綠潭水波光粼粼。想起了當初與六弟一同上了龍德山,現在自己倏然失蹤,他應該焦急了。
第五斜照仍在熟睡。瑤瑞伸手探他的額頭,燒已經退了下去,臉色與唇色卻是可怕的蒼白。失了那麼多的血,這樣算得上正常。瑤瑞的一顆心這才稍微安定半分。
一聲悶哼,第五斜照緩緩睜開眼,只見完全陌生的地方,愣了一霎,不遠處水流潺潺,瑤瑞用手舀起水,拭擦胳膊與臉龐,褪去了灰暗,更顯得肌膚如白璧無瑕。第五斜照轉過臉,不敢再看了,只怕自己越陷越深。
瑤瑞听到這邊的動靜,回眸看見第五斜照已醒,欣喜不已。「斜照,你現在感覺如何了?」瑤瑞垂首問道,發梢水珠為干,滴了一顆在第五斜照的額頭處,清涼得不可思議。
第五斜照見她螓首蛾眉,俏麗如初荷,突然瞳仁深處涌現一絲狡惠,他無奈道︰「怎麼辦,瑤瑞?」
瑤瑞愕然,不知他何出此言,反問︰「什麼怎麼辦?你哪里不舒服麼?」
「你幫我治傷,換藥,已經看完了我的身體。怎麼辦,你要不要對我負責?」第五斜照委屈道。
瑤瑞怫然轉臉,不想去看他。這人,剛剛有了一點起色,就開始拿她打趣。自己昨晚為了他,整夜不敢合眼。早知道就不這樣盡心盡力,任他被毒死,省的他這個毒惡的嘴巴刻薄自己。
「看看,你還想不認賬」第五斜照見瑤瑞轉身,乘勝追擊。
瑤瑞深吸一口氣,轉臉看他,眼眸出精光閃耀︰「昨晚你發燒了,一整晚都在叫一個名字…」
「哎呀,我好餓」第五斜照急忙打斷她,轉移話題。昨晚昏迷時,他一直在做夢,夢中全是閭丘瑤瑞,她的身形無處不在。倘若真的在睡夢中叫出女子名字,定然是她了。
當面被道出,自己怎麼去圓那個謊言。
很多的話,已經不能再說了。第五斜照想起自己的處境,再想起瑤瑞與隋緹的婚約,知道若是自己在地位上無法超越隋緹,有些話說出口,只會是自取其辱。時候不到。
總是不對自從遇見閭丘瑤瑞,第五斜照就覺得哪里不對。仿佛從相遇的第一天就不對。每次遇見,不是她在做賊,就是自己作惡。若是某個衣香鬢影中相遇,她是妙齡佳人,他是翩翩公子,觥籌交錯中互換了名諱,會不會不像如今這般不對?
一絲苦澀在心頭泅開。
「可是這里,什麼吃的都沒有」瑤瑞搖頭嘆氣道。她終于成功地讓第五斜照終止了負責不負責的糾纏。只是他這樣急著撇清自己在他心中地位,令瑤瑞一陣心酸。
「那不是有潭麼,你下去看看能不能模到魚」第五斜照運籌帷幄道。
瑤瑞白了他一眼︰「魚你定然是不能吃的,傷口剛剛有了一切起色,魚是發物。倘若你傷口再潰爛發炎,我可是不會再管你了。」
「那怎麼辦,好餓啊」第五斜照有氣無力地耍賴。原本還好,經他這樣一再強調,瑤瑞自己都餓了起來。
「我去尋尋看有沒有野果,你躺著不要亂動,等我回來。」瑤瑞無奈,誰叫昨晚是他替自己擋了那麼多箭,在這件事上,自己總是虧欠著他的。
這個洞底倒是不小,一眼望不到頭,零零落落長著些樹木,鮮有果實。現在才夏季中旬,果子大部分要到秋初才會成熟。瑤瑞尋了半晌,一無所獲。這在懊惱之際,猛然見西面牆壁上畫著一些異樣的圖形。
走進一看,愣了一下。這樣的圖形自己是熟悉的,不就是江湖傳聞的四大寶物之一的視圖麼?
折身回去,見第五斜照仍在假寐,她推他,道︰「斜照,你是不是來尋寶的,我好像看到了寶物在何處了。」
第五斜照精神一震,繼而失望︰「你知道我要尋什麼不成?」她一女子,豈會知道此等機密之事?不要太多的希望,就不會太失望。
「郊原雨過桃花林,溪邊美人謠情深;雙夕驚青環猶舞,最苦離別後無春。你要尋的,無非是這四樣中的一樣。」瑤瑞波瀾不驚說道。
第五斜照沒有否認,只是含笑看她。
瑤瑞微微蹙眉,他的眼神令她不安,只得到處實情︰「有一樣東西在我們畢方島,而且我父親立志要得到這四樣,所以自小我就知道。」
「哪一樣在你們畢方島?」第五斜照毫不遮掩自己的覬覦之色,折身坐起,問道。牽到傷口,一陣微痛,他故意扯了扯嘴角。
「第二句中的寶貝,溪邊美人謠情深。大家都說,第二句中是一曲謠賦,稱美人謠。」瑤瑞嘆了口氣,緩緩道。她似乎下定了決心將自己知道的秘密告訴第五斜照。彼此心悅,唯有坦誠,才不至于將來彼此失望。
「不是嗎?」。第五斜照看著瑤瑞,他對瑤瑞突然告訴自己這麼重大秘密而不安。他並不想逼她說這些,仍是忍不住問道。
「其實第二句中所說的,是美人腰」瑤瑞嘆道,她解開腰間的絲帶,正欲褪去外衣,第五斜照呼吸突然紊亂,才道︰「瑤瑞,你做什麼?」
「美人腰在我身上,我想給你看看。」瑤瑞轉過身去,將外衣褪至腰間,蔥綠色的肚兜帶著微微捆綁住年輕身形,肌膚依舊細膩磁白,腰身縴細。
完美無瑕後背突然在腰眼處,呈現猙獰傷疤。第五斜照眉尖蹙起,耳根有些發熱,仍是看了過去。
瑤瑞見他看好,拉起外袍,轉身道︰「斜照,你想不想知道這些傷疤的秘密?它與美人腰有關。」
第五斜照點點頭,既然她都寬下衣帶讓自己親眼卒睹,肯定也是想將秘密告知自己。第五斜照不想辜負了她的信任。
瑤瑞頓了一下,才娓娓道來︰「其實,美人腰是一種毒蠱,種在宿主身上,每月十五晚上,喂以別的毒蠱與毒藥,供其給養,三年便可長成,在宿主腰間形成美人圖案。美人圖案開始時是幼兒,然後才開始緩慢成長,歷時一年便可以長成亭亭美人圖形。然後將這圖形揭下…」
第五斜照愕然,然來這傷疤,是因為截了皮肉,他的聲音冷了起來︰「你是自願的麼?」
瑤瑞吸了一口氣︰「當然不是」她自嘲般笑了笑,「誰會自願?不說生生揭去皮肉的疼痛,就是每月都要種下那些毒蠱與毒藥就夠生不如死的了。這樣的日子,自從六歲那年便開始了。我六歲那年被我父親種了這美人腰的毒蠱,九歲那年第一張美人圖形成。原本是應該有八張的,可是我長到十三歲那年,突然那些美人圖形變得面目猙獰,剩下的三張怎麼都成不了。」
「然後呢?」第五斜照壓抑心中沉沉疼痛,問道。原本已經自己的童年是不堪回首,與瑤瑞一比,才是小巫見大巫了。她那時不過是個六歲的孩子,是如何承受這般折磨的?
「我父親以為是體內種了太多的毒蠱緣故,產生了毒素,將我送去輕孤城。我既是畢方島的探子,又是去尋仙拂草的。」輕孤城的仙拂草能解百毒,這是江湖人人皆知的。瑤瑞偷偷吃了五年的仙拂草,身體卻並不見好轉,美人腰依舊無法成形。
第五斜照伸手將她攬在懷里,抱住她。她卻平靜地像是說別人的事情,毫無情緒波動。舒了一口氣,她悶聲笑道︰「這些話,我只說給你一個人知道。我總以為,自己說起這些,會淚流滿面。可是真的說了,卻掀不起心中片刻漣漪。是不是我的心都枯死了?」
「是因為都過去了。你父親已經失去了,以後,再也不會有美人腰了」第五斜照感覺自己的心被快刀滑過,劇烈疼痛令他痙攣。
閭丘瑤瑞,你若是我的,我會用一生呵護你,不讓你再受一絲傷害。這話盤旋心頭,終究沒有說出口。自己有什麼可以為她撐起一片安全無虞之地?也許隋緹才是她最好的歸宿。
「八張美人腰圖形,是打開鳳城古穴的四寶之一。倘若我身上的秘密叫江湖人知曉,只怕此生難有片刻安寧。況且,」瑤瑞頓了一下,才道,「知道這個秘密的那個人,可能並沒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