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閃電,微弱亮光處瑤瑞臉色蒼白如紙。閭丘幻將衣服一扔,打橫將她抱起。用力過大,自己差點後栽一個跟頭——他想象中瑤瑞應該不是這樣輕。她以前也瘦,但是不曾這般單薄。
閭丘幻湊在瑤瑞耳邊,哽咽道︰「三姐,母親去了,幻兒永遠不會離開你,永遠留在你身邊。」
瑤瑞伸手摟住他的脖子,緊緊偎在他胸膛。他的話,如同他的手臂一般有力量,瑤瑞的心仿佛尋到了一個落腳點,慢慢安穩地靠了岸。
每一天,瑤瑞如同夢幻中。雖然她心中是明白,母親的逝去無法避免,但是仍是悲傷。這樣的悲傷莫名從心底滑出,怎麼都咽不回去。閭丘幻總是陪在她身邊,眉頭緊鎖,看著她出神。
瑤瑞知道,自己必須振作一些,不能讓幻兒陪著自己一起悲傷。
天氣一天比一天好,竟然涼了起來。瑤瑞詫異,不是盛夏麼?畢方島雖常年涼爽,但是盛夏也難得這樣的天氣。瑤瑞不禁感嘆。閭丘幻嘆了口氣,輕聲道︰「三姐,早已過了盛夏,已經快中秋了。」
母親去世,已經兩個月了。這兩個月,瑤瑞一直都是混混沌沌,她甚至以為母親才去不久。閭丘幻輕輕將她額前散落發絲撩到耳後,手滑過她光潔順滑臉龐,突然心底涌動。
瑤瑞听到中秋,有些異樣,冥冥中好像中秋跟自己有點什麼關系一般。思量了半晌,她突然驚醒,中秋,就是她與隋緹的婚期。
瑤瑞愕然抬頭,眼底一片死灰。若不是母親與二叔那般痛苦相戀生生擺在自己眼前,瑤瑞可能真的一狠心就嫁給了隋緹。可是現在,她是萬萬做不到的。第五斜照那雙眸子總是在恍惚中出現。
她中意的男子,是第五斜照,而第五斜照也是愛慕她的,憑什麼要放棄彼此的感情,就是為了所謂的道義?不,道義不能用一生的幸福來換。她直直看著閭丘幻︰「今日離中秋還有幾天?」
她必須趕在隋緹的迎親隊伍上島之前離開。
閭丘幻一頓,垂首不敢看她︰「今日是十三了。」
瑤瑞放空般愣了一下,半晌回轉不過來。十三了,離她的大婚之日只有兩天了,為何隋緹並沒有過來迎娶她?從畢方島到白澤山莊,少說也得十天路程。喜憂各半,瑤瑞不禁問道︰「最近發生了什麼事情?」
「發生了很多事情,三姐問哪個?」閭丘幻故意曲解瑤瑞之意。他明白瑤瑞只想問隋緹為何沒有來迎娶她的原因。
「當然是隋掌門的事情。我們定下了婚約,中秋之日成親,怎麼他會沒有來?」瑤瑞心中雖高興,仍是想知道前因後果,莫非隋緹知道自己為何嫁他,一生氣,退了婚約?
只是瑤瑞最想要的結果。
閭丘幻暗察瑤瑞臉色,半晌才支支吾吾道︰「上個月,隋掌門上島來,說…」
「說什麼?」見閭丘幻囁囁喁喁,瑤瑞不免焦急。
「說他自知配不上三姐,想退婚。二叔答應了。」閭丘幻低頭,沒有看瑤瑞。母親去世幾乎將她擊垮,所以隋緹退婚之事,全島上下知情之人全都緘默,不敢在瑤瑞面前透露半個字,生怕她承受不住,真有個三長兩短的。
閭丘幻不敢看瑤瑞臉色的落寞。這樣的事情,擺在誰的身上,都是屈辱,尤其是女子,平白無故被人退了婚,以後哪戶清白人家敢要她?這樣的流言蜚語足夠毀了女子一世聲譽。
但是,這樣,瑤瑞就可以一輩子留在畢方島的,想到此處,閭丘幻眼眸深處偷偷透出驚喜。
瑤瑞突然舒了一口氣。因母親去世半個月的陰霾壓得直不起的腰,輕松了起來。她站起身,微微輕喃︰「我要下島。」
她要把這個好消息第一時間告訴第五斜照,如果他願意,閭丘瑤瑞可以是他的女人了。
「三姐,那個負心人已經退了親,你還下島做什麼?」閭丘幻急忙道,他以為瑤瑞要下島去找隋緹理論。
「六弟,隋掌門不是負心人。」瑤瑞淡淡含笑,「他與姐姐沒有傾心,哪里來的負心?姐姐下島,是有別的事情,與隋掌門無關。你也不要怪他,我並不想嫁他。他退了婚,反而是我的解月兌。」
閭丘幻看著瑤瑞的笑臉,沒有說話。他可以從瑤瑞臉上看出輕松與喜悅。連母親走了的陰霾都一掃而空,這的確令閭丘幻大為驚詫。
「三姐」閭丘幻突然將她緊緊抱著懷里,一直擔心隋緹退婚之事讓瑤瑞不堪其辱,听到瑤瑞說心中並不與隋緹相戀,閭丘幻終日提起的心放了下去。雖是痴心妄想,他仍是一直在做著這樣不切實際之夢。
他自小便知道自己的身世,瑤瑞的身世,自小便知道這個姐姐,與自己毫無血緣之親。
瑤瑞骨頭似乎被他捏碎了。閭丘幻沒有與女子纏綿,不懂輕重,瑤瑞悶聲哼了一下,才壓抑著他身子壓來的重量,拍了拍他的後背︰「不要擔心姐姐,姐姐真的沒事。」
閭丘幻輕微嗯了一聲,將頭擱在瑤瑞的肩膀上,半晌都不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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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瑤瑞輾轉難眠。自從母親去世後,她今天才漸漸從沉痛中蘇醒過來,兩個多月了,為何第五斜照沒有上島來找尋自己?難道是出了什麼事?
瑤瑞恨不能立刻下島。可後天便是中秋節了,這是五年來第一次與家人一起,她無論如何都不願意錯失這樣的團圓機會,況且過完中秋,閭丘東廂與薛郵亭便要回自己家去,以後想見也難了。
瑤瑞只得耐下性子等待。
心頭卻是一直不安,這樣的不安觸發自己的憂慮。女子向來愛胡思亂想,瑤瑞心中設想了無數個可能,卻沒有一個能安慰自己。中秋那晚的晚宴,瑤瑞吃的心不在焉。
不止瑤瑞,大家都有些興致乏乏。閭丘里臉色沒有半絲表情。戴夭桃的逝去,受傷最重的,並不是瑤瑞,而是閭丘里。瑤瑞的傷痛可以宣泄,可閭丘里卻不能。偌大島嶼需要他的支撐。
最讓他心痛的是,最愛的女人去世,她的墓碑上刻著閭丘戴氏,那個閭丘並不是閭丘里的閭丘
這樣的疼痛得不到排解,得不到安慰,只能自己承受,和著血淚慢慢消磨。
見大家都埋頭吃飯,桌上沒有半絲節日喜慶,閭丘里端起酒杯,勉強一笑︰「今日是我第一次與你們兄妹同席而飲,值得慶賀。大家同飲一杯吧。」
瑤瑞跟著眾人端起了酒杯,突然眼楮發澀,淚水滴在杯中。這是她第一次與生父共過這團員之節。父母雙在,承歡膝下的天倫之樂,注定這輩子與瑤瑞無緣了。思及此處,瑤瑞看了閭丘里一眼,一杯酒一飲而下。一腔灼熱從喉間一路滑到胃口。
「我有件事想告訴你們兄妹。」閭丘里沉吟片刻,緩聲道。
「島…二叔請說。」閭丘東廂接到。他原想稱呼島主,話音剛出口,想起了這是家宴,頓時改了口。
閭丘里笑了一笑,才道︰「我想把島主之位禪讓給西廂。」
瑤瑞等人望著閭丘里,沒有接話,閭丘西廂忙站起來︰「二叔年富力強又治理有方,佷兒不敢貪念。」
閭丘里擺手讓他坐下,看著閭丘西廂,笑道︰「你不用推月兌,島主之位,原本就是你的。若不是當時你父親突然失去,而你們兄妹又莫名失蹤,也輪不到我即位。當時我是想著把島主之位留給東廂,既然東廂不願再理江湖瑣事,就只有辛苦西廂你了。」
「二弟,原本你就是嫡子,島主之位就是你的。既然二叔不願擔任,你應該挑起重擔,將我們畢方島發揚光大。」閭丘東廂插嘴道。小時候對閭丘西廂總是拿嫡出庶出來壓他一頭而憤慨,現在島幸慶自己只是庶出,這樣的重擔與自己無關,落得逍遙自在。看了看坐在身旁的薛郵亭,不免欣慰一笑,這幾年的隱居生活,將他那點爭強好勝之心磨滅殆盡了。
嫡子二字令閭丘西廂一愣,多少年了,大哥還記得自己的年少無知說出的那些氣話不成?閭丘西廂正要開口辯解,只听到閭丘里沉聲道︰「西廂,我主意已定了,明日便會告知江湖。以後畢方島的興衰全靠你了。」
「大哥已有歸隱之心,畢方島的將來全靠二哥了。望二哥不要辜負二叔與大哥的信任。」見閭丘西廂仍是不說話,瑤瑞舉杯道。
「可是,我並無才能」閭丘西廂推月兌道,他原本答應與邱筱絳做對遨游江湖的神仙伴侶的,等母親喪事一完,他便想著下島。只是閭丘東廂都未走,他不好意思擅自離開。現在閭丘里突然要將畢方島給他,令他措手不及。
曾經他也覬覦過島主之位,那時覺得那位置是最神秘的地方,可是遇見了邱筱絳,他突然覺得人世間的名譽利祿都是過眼雲煙,與心愛之人長相廝守才該是一生孜孜以求之事,不怪閭丘東廂自從與薛郵亭下島之後,再也不想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