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剛在大堂遇見他們,旁敲側擊了幾句,問出來的。你這樣去大吵大鬧,事情就會變得無法收場,到時紫陌想回去都回不去了。」瑤瑞道,「袁深問一直將這件事壓著,說紫陌生病需要休養,我建議我們還是私下找袁深問談談。說完了,你若還想殺他,就去吧。」
隋緹臉上沒有表情,握劍的手卻松了幾分。
瑤瑞嘆了口氣︰「你心疼紫陌,我何嘗不是?對于龍德山發生了什麼,你我听到的都是紫陌的一家之言。我約了袁深問今晚聚聚,你跟我一起說,大家心平氣和談談這件事,可以麼?」
隋緹思量了一番,半晌才點頭︰「你去安排吧。」
這句話令瑤瑞不快。你去安排吧,好似自己是他的手下一般。「我會安排好,但是希望隋掌門能克制自己的情緒,不要最後什麼都沒有問到就不歡而散。」瑤瑞想起隋緹的火爆脾氣,頓時叮囑道。
「我有分寸」隋緹冷冷道。
瑤瑞尋了一家上好的飯館,要了雅間,讓伙計分別去通知袁深問與隋緹赴約的時間。她來的早,給了些許的賞金,掌櫃的與伙計都對她特別熱情,送了好些果子茶點。
黃昏時分,隋緹才來。他換了身蒼青色的外袍,沉穩內斂,手中玄色長劍劍鞘寒氣逼人。長發挽起,僅僅用了普通的白玉簪,烏黑發絲飄逸身後,整個人顯得風姿磊落。
隋緹不算是美男子,但是他身上流散出來的華光卻是任何男人都無法匹及的。無風自飄逸,寒冷的臉龐如刀削般堅毅。
難怪男人都喜歡他。瑤瑞能敏感地知道,徐幕是傾慕隋緹的,羽牧微微動心。兩人坐下,屋內氣氛有點沉悶,瑤瑞除了一開始沖他一笑,而後再也不知道說什麼了。隋緹也不知道跟她說些什麼,兩人唯有沉默不語。
手踫到懷里,那只鏤空荷花簪依舊在身上。隋緹想,還是等她答應自己的定親在送,這個就算作她的定親之物。
門外響起輕輕腳步聲。伙計在簾外提高聲音喊︰「閭丘公子,袁公子來了。」話音剛落,替袁深問打起簾子讓他進來。
看到隋緹也在,袁深問的眸子中多了一份防備。
酒菜擺上後,三人坐定。瑤瑞與袁深問彼此說些客套話,隋緹一言不發。整個房中看上去十分怪異。瑤瑞與袁深問說些言不由衷的話,隋緹清冷著臉喝酒。
酒過三巡,瑤瑞突然停了筷子,看著袁深問︰「袁兄,今日找你來,你一定猜到了我們的目的吧?」
袁深問暖和笑了笑︰「是因為紫陌麼?」
「紫陌從龍德山一出來,就被我踫上了。現在她被我們安置在南賢王府邸等我們回去。袁兄,關于在龍德山發生了什麼,我不想全部知道,那是你的家事。只是想問,紫陌為何要休了你?」瑤瑞緩聲問道,給自己斟了一杯酒,擱在手邊,並不喝下。
袁深問苦笑了一瞬︰「我沒什麼好說的,是我負她在她與兮兒之間,我選擇了兮兒。」
「你當初娶她,就是為了利用她?」隋緹突然開口,聲音冷得驚心,眼中迸出吃人一般的怒火,緊緊盯著袁深問。
袁深問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桌面,手指扣住酒杯,琥珀色的寒煙翠酒異常明亮香醇。他端起來一口氣喝下,火辣辣的感覺從喉間一直滑到心底最深處,胃里空空地燒灼起來,他深吸一口氣︰「我說過了,是我負她」
隋緹唰地站起來。
瑤瑞急忙起身,將他的手握住,低聲道︰「你忘了在客棧里答應我的事情了是不是?」
隋緹哼了一聲,不甘心地坐下,將一只酒杯摔在地上。
袁深問只是苦笑了一下。
「既然你選擇了兮兒,放棄了紫陌,為何要將她休夫之事隱瞞?是紫陌休你,白澤山莊怪罪不到你的頭上。扶正了你心愛的女子,不是很好麼?」瑤瑞不解地問道。倘若只是利用,沒有半絲情感,紫陌的離去應該對他而言是種解月兌吧?
袁深問的神色一瞬間有點恍惚,半晌才道︰「她一個人在江湖,無依無靠。有個龍德山掌門夫人的名號,總會令人怕她幾分。我只想等她有了好結果,再將這事說出去。」
這般考慮周全,真的只是因為愧疚麼?瑤瑞看了袁深問一眼,不知是不是喝多了酒,他的雙眸蒙上淚意,他趁人不備偷偷拭去,仍是落在瑤瑞眼中。
袁深問又倒了一杯酒,緩緩下肚,心被酒浸泡著,火燒火燎,紫陌臨走前含淚微笑的模樣越來越深刻。袁深問心底的空洞怎麼都彌補不了。為了紫陌,他必須一個人獨自承受這一切,甚至承受她的離開。
他是故意刺激她,逼她離開的。只有她走了,才算是安全的。
所有的不堪,他不能跟任何人說起,唯獨承受。他已經最痛苦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可是當看到瑤瑞,見到這雙與紫陌完全相似的眼楮,他覺得自己的心想被扭曲了般疼痛起來。
紫陌從小就喜歡他,他是知道的,可是並不在意。喜歡他的女子很多,紫陌太過于平凡。漸漸長大,越來越不得志,五弟樣樣比自己出色。五弟的母親是父親的寵妾,而自己的母親,算是正妻,卻被冷落將近數十年,或者父親從來就未愛過自己的母親,娶她不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愛屋及烏,父親眼里的五弟便更加出色,有意無意父親總是會說,將來自己的位子,要傳賢不傳長。誰是賢?再清楚不過了,兄弟們都心知肚明。
掌門的位置,除了他,別的兄弟原本就沒有奢望過。知道父親傳賢不傳長的意思後,只有他失落。這時才想起姑姑家在江湖中的顯赫地位,還想起他家有個愛慕自己的表妹。
真正留意紫陌,是因為有了這樣的謀算。那時的她很小,十一二歲的孩子,見到自己明亮的雙眸總是閃著希翼光芒。袁深問已經十八九歲了,男女之事懂得很多,如何看得上這樣青澀的小丫頭?
自己也偷偷和女子好過。
漸漸長大了些,令袁深問失望的是,紫陌並沒有越長越漂亮,也沒有越長越聰明,只是那雙眼楮越長越水靈。性格平淡,甚至有點懦弱,有些笨,卻自己越來越愛慕,也主動很多,見多自己就主動貼上來。
那段時間,袁深問甚至很怕踫到她。
袁深問不停地喝酒,一桌子菜無人動筷子。瑤瑞與隋緹見他越喝越急,一副想要灌死自己的架勢,並沒有出聲相勸。醉後才會吐真言,他們都知道袁深問有很多話沒有告訴他們。
酒入愁腸,心卻越來越清晰。紫陌的面容也越來越清晰。她離開將近四個月,袁深問第一次放縱自己去想她,想得這樣刻骨銘心。
她是何時在自己冷漠得只剩下權勢的心中留下影子的?袁深問想不起來。只是知道,見到她漸漸不再反感,她那雙明亮的眸子比繁星還要閃耀,充滿了愛意與崇拜,令男人飄飄然。有時踫到她的朋友,會旁敲側擊打听她的近況,甚至有時看到跟她年紀相仿的姑娘就會想起她。
何時喜歡她的?袁深問更加記不起了。記得有次她被第五晴庭捉弄,賣到了某處員外府,自己是心急如焚的;記得舅母答應將她嫁給自己,自己是欣喜如狂的;記得挑起喜帕她含羞的臉,自己是幸福滿足的;記得她劃破手掌將休書遞到自己面前,自己的心一瞬間便死去了。
她一個人下山時,自己暗暗跟在後面,希望可以看到她駐足回望,然後自己會將她抱住,把自己受到的一切威脅都告訴她,相愛的兩個人同舟共濟,哪怕受苦都希望她留在自己身邊。可是她沒有,她哼著歌腳步輕盈地走了,黑暗中自己淚流滿面。
那一刻他甚至懷疑,她喜歡過自己沒有?有點笨有點傻的她,卻特別地固執,是不是她以為自己移情別戀閭丘兮兮,便對自己死了心?只有她這樣傻的人,才沒有發覺得他與閭丘兮兮之間的異樣
如今,她的朋友站在自己面前,希望討一個說法。袁深問苦笑,很多的事情,已經無法回頭了。難不成忍了這麼久,現如今才說破?不,他已經想了一個周密的計劃,等到事情徹底結束的一天,他會親自去尋找公儀紫陌,將自己的心事,點點說給她听。
「別喝了」瑤瑞奪過他的酒杯,蹙眉道,「你這是做什麼?借酒澆愁,澆哪家的愁?」
袁深問的舌尖發麻,沒有說話,只是沖她傻笑,溫和的臉龐卻是絕望的死灰。浮在臉上的心痛是怎麼都掩蓋不住的。
半晌,他突然看著隋緹,把瑤瑞往隋緹懷里推,口齒含混不清道︰「我把她還給你我知道你也喜歡她。你比我有本事,是她更好的歸宿。」繼而看著瑤瑞,眼神沉痛,「我連最心愛的女人都護不了,真是沒用你不要難過,跟隋掌門走吧….別…別惦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