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承貴本來見今兒的戲目唱得差不多了,便帶了個徒弟去街拐角上的文寶齋買些紙筆,意欲教錦紅識字。置辦完東西剛剛回轉,遠遠就望見那台下塵土飛揚,已打成一片,行人看客皆四下里逃竄。
柳承貴暗叫一聲「不好」,三步並作兩步地奔到近前,卻見福生幾個手中或刀槍或長凳,已打得紅了眼;而黑衫人顯然人多勢眾,已佔上風,兩三個人正將來貴兒按在地上亂踹。錦紅披頭散發地也在里面揪著黑衫人亂踢亂咬,柳絮卻不知去向。
柳承貴大喝幾聲「住手!」卻沒人听他的。正急得渾身冒汗,忽听一陣尖銳的哨聲,五六個巡警手持警棍向這邊跑了過來,跑在最前面的,正是氣喘吁吁的柳絮。
巡警一邊揮著警棍將兩邊人打散,一邊吼著︰「都他媽吃飽了撐著了?沒事兒打架玩兒?該干嘛干嘛去!」
為首的小頭目猛可里瞧見王四兒,「呦」了一聲,當胸擂了他一拳,嘿嘿笑道︰「這不是王四哥?你又在這兒給兄弟們找事兒,你說一幫不懂事兒的屁孩子們,你答理他們干嘛?」
王四兒臉上被撓的指甲痕清晰可見,滿嘴里仍舊罵罵咧咧的,也不答言,只微微沖他拱了拱手,便回頭用手指定了柳承貴,狠狠地罵道︰
「老柳頭,趕緊收拾你們的東西給我滾蛋!明兒別讓我在這天橋上再看見你!」
柳承貴听了,慌忙趨身上前,從懷里模出紙煙,往王四手里遞過去,陪著笑求道︰「王四哥,孩子們不懂事兒,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就饒了俺們這一遭吧。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訓他們幾個……您現在讓我們挪地方,我們可到哪兒去呢?這大年下的……」
王四兒一把將那紙煙打飛,兩眼一瞪︰「你們他媽的愛去哪兒去哪兒,反正天橋這個地界兒你們是甭想混了!」
邊說,邊沖其他幾個黑衫大漢一努嘴兒,便要揚長而去。整個柳家班的人都呆在了那里。
「王四哥是吧?既然這班主都服了軟了,您就高抬貴手放他們一馬算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近在咫尺。
柳絮的心撲通一跳,是他,馮思齊!他不是走了嗎?怎麼又會在這兒冒出來?她有些心慌地回過頭去,果見馮思齊從容鎮定地站在身後,目光掠過自己,直視著王四兒。
王四兒白眼一翻,正要發作,再一打量說話的這人,衣著考究,氣度不凡,一時倒沒太敢放肆,只將雙臂當胸抱著,冷哼了一聲︰「你又是誰?也敢管你爺爺的閑事兒?」
馮思齊並不在意,臉上仍是淺淡的微笑︰「我不是誰,不過打這兒經過。他們在這兒掙點辛苦錢也不容易,與人方便,自己方便嘛,王四哥你說是不是?」說著,手便從褲袋里一掏,笑道︰「這兒還有幾塊錢,你拿去打點酒喝,就這麼算了吧,成嗎?」。
王四兒低頭一瞥,見馮思齊手里托著幾塊大洋,絕不會少于五塊,倒是個意外之喜,心說「哪兒跑出來這麼個冤大頭」,當下便毫不客氣地接了過來,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瞪著柳承貴,道︰「得,今兒四哥我心情好,就饒你們這一遭。明兒再瞅見你們跟我炸毛,哼哼!」
他從鼻孔里冷笑了一聲,斜睨了馮思齊一眼,便兩手背後,大刺刺地揚長成去。
柳家班一眾男女一時間都有些茫然不知所措。還是錦紅最先歡呼一聲,跑了過來,情不自禁地拉住了馮思齊的胳膊,一迭聲地歡笑道︰「馮先生你怎麼又回來了?馮先生你真是太好了!」
馮思齊瞅著她微笑道︰「我去那邊一個店里隨便逛了逛,一出來就看見這兒打起來了。」邊說,邊不著痕跡地將胳膊輕輕抽了出來
柳承貴走了過來,沖馮思齊抱拳拱手,感激地笑道︰「這位先生,姓馮是麼?馮先生您這樣仗義,實在是讓柳某又感激又敬佩。要是不嫌棄,柳某請馮先生到前面小酒館兒喝杯水酒。」
馮思齊也忙沖他微微躬了躬身子,笑道︰「您不必客氣,這有個什麼?只是,我看這幾位小兄弟都掛了彩,恐怕還得幾天才能再登場吧?」他說著,便遲疑地從懷里掏出錢夾子,仿佛又覺得有些不妥似的,笑道︰「你們的錢都讓那人搶去了,再要歇幾天的話,恐怕過日子就有些艱難了」。
他打開錢夾,抽出兩張鈔票,「這里有二十元,幾位去買些跌打損傷的藥來,剩下的應該可以支持些日子。只是,班主不要嫌我唐突就好,絕對沒有不敬的意思。」他邊說,邊微微笑著,將錢往福生手里遞去。
福生卻不知為何突然犯了牛脖子,抬起袖子隨便擦了擦鼻血,狠狠朝地上啐了口唾沫,甕聲甕氣道︰「這點小傷還用買個什麼藥啊!我們不用你的錢,你還是收起來吧。」
任是馮思齊好脾氣有涵養,此時也不免有幾分尷尬,臉上雖仍維持著笑意,手里拿著那兩張鈔票卻有些僵,一時倒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錦紅在背後下死勁兒狠狠在福生後腰上擰了一把,咬著牙低聲罵道︰「你這忘恩負義的王八蛋,有你這麼說話的麼?」
馮思齊便順勢將錢遞到了她的手里,沖柳承貴點了下頭,微笑道︰「我還有事,要先走一步了。」
柳承貴忙不迭地拱手還禮,「這怎麼好意思……那謝謝馮先生了,馮先生請便。」
馮思齊往前走了兩步,忽然象想起了什麼,又折轉了回來,口內笑道︰「老前輩,可願意帶著班子去戲園子里唱去麼?說實話,我覺得天橋這地方魚龍混雜,實在是不安全得很。」
異口同聲地驚叫聲︰「戲園子?!」
柳承貴喃喃道︰「誰不願意進戲園子里唱去呢?可是我們這樣的人,又沒有關系,又窮,連身象樣的行頭都沒有,怎麼進得去呢?」
馮思齊沉吟了片刻,微笑道︰「春明大舞台,老前輩听說過嗎?我家里一位親戚倒是有它的一些股份。這樣,過兩天我帶她來瞧你們的戲,如果她說可以,你們應該就可以進得去了。」
「春明……」眾人倒吸一口涼氣,那可是京城里響當當的大戲園子,進那里听戲的人非富即貴,他們平時提起來只有艷羨的份兒,哪里敢奢望能進到那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