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與畫眉 正文 第六十八章 婚變

作者 ︰ 荊釵布裙

馮思齊的身子一僵,臉上倏然變色,嘴唇微微動了動,卻一個字也沒說出口。

房間里寂靜極了,靜到使人窒息。窗扇被風吹得 當當響,白紗窗簾呼啦啦飄飛著。陶次長抬起白發蕭然的頭顱,哀哀地瞅著馮思齊,沙啞著嗓子說道︰「思齊,我決不會勉強你,你不答應這也是人之常情,怪就只怪樺兒命苦,怨不得別人……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不會怪你的……」

馮思齊兩手撐著桌子,目光閃閃爍爍,臉上卻已沉靜下來。他和緩地說道︰「陶伯父,您別這麼說。丹樺現在的情況,我怎麼可能袖手旁觀呢。只是,請容我稍微想一想……」

陶次長欣喜地望住馮思齊,滿臉皆是感激涕零,一迭聲地說︰「我就知道賢佷你是善良淳厚的孩子,你和樺兒那麼深的情份,一定不會棄她不顧的陶某無以為謝,只能……」他忽然雙膝一屈,便要跪謝。

馮思齊大驚之下,急步上前扶住陶次長,心慌意亂地低聲道︰「伯父,快別這樣我,我還要想一下,請容我……」

「我知道,我知道」,陶次長抬手擦了擦眼角,聲音謙恭到卑微︰「啊,明天我帶她母女專程去府上拜望老太太和令尊令堂,賢佷明天在家嗎?」。

「明天……」馮思齊心里陡然一緊,呆怔了片刻後,臉上重新綻出和煦的微笑,溫和地說︰「我在。」

汽車在路上開得很慢,車廂里彌漫著異樣的氣氛。

柳絮手放在膝蓋上,慢吞吞地來回摩挲著那細軟的衣料,終于困難地開了口︰「陶小姐的病,真的很嚴重嗎?」。

馮思齊臉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悶悶地「嗯」了一聲。

車廂里重新沉默了起來,柳絮把自己深深埋在座位里,嘴唇上咬出了一排細小的牙印。停了一會,她喃喃道︰「那麼,接下來,要怎麼辦呢……」

馮思齊眼楮迷蒙地直視著窗外,模出一支煙放到唇邊,又拿了下來。他輕輕叫了一聲︰「絮兒……」

柳絮扭頭望著他,等他開口,他卻又沉默下來。有種不祥的預感象條水蛇般順著腳踝慢慢地爬上身,冰涼的,卻又無聲無息,在身上越纏越緊,就快要窒息了。

她終于怯怯地幾不可聞地輕輕問道︰「那麼,明天的訂婚宴,是不是要取消了……」

一陣刺耳的剎車聲,馮思齊突然將車停在了路邊。他猛地扭過頭,一把拉住柳絮的手,臉對著臉,眼楮望著眼楮,聲音粗啞地說道︰「絮兒,對不起,丹樺現在這個樣子,我不知道應該跟你怎麼解釋才好……」

「哦……」柳絮茫然應了一聲,面無表情地望著窗外,目光縹緲,聲音空空洞洞,象深谷中的回聲︰

「你,還會娶她,是嗎?」。

沒有應答。只是沉默。

柳絮一手的手指摁在另一只手的掌心中,掙得指甲泛了白。她的臉上居然勉強擠出一絲笑意,淡淡說道︰「我知道,我懂的……」

馮思齊胸口亂紛紛地堵著很多話,可是他知道每一句說出來都是蒼白無力的,于是,他最終只是深深地嘆了口氣。

馮府今天上上下下籠罩著一層神秘的氣氛,下人們紛紛交頭接耳,悄聲議論著明天的訂婚宴被取消的消息。

晚飯桌上沒有見到柳絮的身影,馮老太太命丫頭撿了幾樣可口的飯菜給她送到房里。丫頭出來後,耳房,廚房里便更加議論如潮。

「柳小姐好象是病了,飯也沒吃,一直在床上躺著。是為這個才取消婚宴的吧?」

苗氏房里的丫頭素絹听了便擺了擺手,以一種局中人的氣定神閑對旁邊人道︰「哪里,你們不知道……」

眾人立刻支愣起耳朵,催促著素絹快說。

素絹四下里瞅瞅,才壓低了聲音道︰「告訴你們,是因為先前二少爺的女朋友回來了,就是陶次長的千金。

「啊」一片驚呼︰「那柳小姐怎麼辦?」

素絹被眾人圍在中間,顯得舉足輕重,頗有些得意,道︰「我早就說過,一個戲子嘛,想成為咱們府上的少女乃女乃,哪兒那麼容易?」

內院管家吳媽媽怒沖沖地走了來,聲若洪鐘般高聲喝斥道︰「沒事兒別在這兒瞎嚼蛆,該干嘛干嘛去這些話豈是能隨便亂說的?傳到柳小姐耳朵里你們擔待得起嗎?讓上頭知道了給你們一人一頓好打」

眾人一吐舌頭,這才散了。可是這消息卻頃刻間已內外皆知。

馮思齊此時正在榮壽堂馮老太太的正屋里垂首站著,神情很是蕭索,臉現愧色道︰「明天的事又要讓女乃女乃和父母親顏面無光,思齊這一回是誠心誠意地道歉」,說著深深地向上鞠了一躬。

馮老太太面無表情地坐在那里,垂著眼皮啪嗒啪嗒抽了幾口煙,方長嘆一聲,道︰「罷了,幸好明兒請的不過是幾位自家的親戚,並沒有外人。若是按你當初所想的在報上登出啟示,這回可就熱鬧了。」說畢,伸手搭著苗氏的手腕子站起身,走到馮思齊面前。

馮老太太個子矮小,頭只及馮思齊的胸膛,此時她仰起滿是皺紋的小尖臉兒,拍了拍馮思齊的胳膊,大度地說道︰

「做人總要講些仁義的嘛,人家陶次長的小姐原來並沒有對不住你的地方,現在得了這樣的病癥,你就算念著從前的情份,也不能寒了她的心。」

苗氏和幾位姨女乃女乃在旁便點頭稱是,並嘆息不止。

馮老太太臉現悲戚之色,嘆道︰「和這樣的事相比,咱們一點點面子又算得了什麼。齊兒,你不要顧著我們,抓緊時間去安排你和陶小姐的事吧。畢竟,她拖不得……」

馮思齊原以為把陶丹樺的事情跟家里一說,必會引起一場軒然大*,卻沒有料到馮老太太竟這樣深明大義,當下極為感動,愧疚之心益重,當下由衷地慨嘆道︰「女乃女乃,孫兒一而再,再而三地做這些破格的事,您都不跟我計較,實在是讓孫兒無地自容。只是,我跟丹樺……」

他躊躇著沉吟未訣,馮老太太毅然打斷了他的話︰「你必是擔心柳小姐對不?依我看,柳小姐也是個心地寬厚的孩子,斷不會為這事生氣。等丹樺安安心心地走了以後,你跟柳小姐還有一輩子的好日子能過呢,難道她還會跟丹樺爭這兩個月嗎?放心,柳小姐不是那樣的人」

馮思齊默然無語,心里沉重極了。

他緩步走到柳絮所居的小院落,馮老太太撥過來的兩個小丫頭正笑嘻嘻地蹲在院子里抓羊骨拐玩兒,見他來了,連忙站起身,將骨拐藏在身後,慌亂地說︰「二少爺,是柳小姐說不用我們伺侯,叫我們倆自便,我們才……」

馮思齊無心斥責丫頭懶惰托大,恍若未聞地徑自走到正房前,待要掀簾進去,躊躇了半天竟然心中有幾分怯意。一個丫頭機靈,立刻跑上前來替他打起簾子,沖屋里笑道︰「柳小姐,二少爺看您來啦。」

馮思齊只得硬起頭皮輕輕走進房中。

這個院子因為許久不曾住人,並未拉上電燈,如今還是用蠟燭照明。燭光搖曳中,馮思齊見柳絮闔衣躺在床上,眼楮望著天花板,見他進來也沒有起身,與平日里溫柔和氣的樣子大相徑庭,心中不覺更加愧疚起來。

「你哪里不舒服?」馮思齊伸出手模了模她的額頭。

「沒有」,柳絮擋住他的手,聲音淡淡的平靜無波︰「就是有些沒胃口,不想吃飯,沒事。」

馮思齊局促地退後兩步,從窗前搬來一個繡墩,稍稍坐遠了些,低聲道︰「我知道你怨我,可是你不知道,我的心里有多難受。」

柳絮側過臉凝視了他一會,輕輕嘆了口氣,垂下眼皮,幽幽道︰「什麼都不用說,我都明白的。只是心里壓得慌……你讓我自己待一會就好了。」

馮思齊望著她瘦怯怯的身子,一對黑眸在蠟燭昏黃的光暈里顯得霧蒙蒙的,也不知是不是剛哭過。他也不敢問。

夏天行將過去,一早一晚已有了涼意。馮思齊便走過去將里床的一幅夾被展開,輕輕蓋在她身上,說︰「天涼了,換季的時候最容易感冒,躺著的時候得想著蓋被了。」

柳絮一下子就掉了淚,她將臉埋進被子里,哽咽著叫了一聲︰「思齊」

馮思齊愣住了。柳絮從來沒這樣叫過他,這種親熱的稱呼在這黯然的夜里听上去只覺得讓人傷心不已。

他由不得就在床沿上坐了下來,手輕輕撫著柳絮散落在枕上的秀發,只覺得鼻子猛地一酸。

柳絮用被子遮著臉,極力壓制住哭泣聲,顫聲道︰「思齊,你要娶別人了,我,心里難受……」

她努力壓制著,那輕輕的哭聲被忍成了一聲聲揪心的哽咽。馮思齊望著她窄窄的肩膀不住地聳動著,顯得那樣無助和可憐,一時間心如刀絞。他很想擁住這個嬌小的身子,沖動地大喊一聲︰「不管什麼陶丹樺了,這輩子我只娶絮兒一個人」話到口邊,卻是無聲。

他唯有鄭鄭重重的一句話︰「絮兒,是我對不住你,我只有用余下的一生來補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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