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半夜起了風。烏雲遮著月亮,黑沉沉的天幕上有幾顆疏疏淡淡的星子發出清冷的光。已是初秋,野外的涼風吹在身上透骨侵肌地冷。錢秀芝哆哆嗦嗦地爬到柳絮身邊,牙齒打著顫,低聲說︰「柳絮,咱們這是到哪兒了?」
是啊,這是哪兒?柳絮茫然四顧,近處樹影婆娑,遠處依稀可見山巒起伏的輪廓,襯在暗沉的夜幕中,如同巨大的怪獸。
她們被這百十號敗兵裹脅著東跑西顛已經有快十天了。起初,柳絮依稀記得是不停地往妙峰山方向跑,七拐八拐地她就迷失了方向,只知道離城里是越來越遠了
這伙兵如同一群沒頭的蒼蠅,只要遠遠地听到隱約的槍炮聲立刻就撒丫子跑路,不管是白天還是半夜。柳絮,錢秀芝和那個倒霉的車夫也被夾在這只潰軍中不停地東跑西逃。跑到一個地方,兵們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休息,柳絮和錢秀芝就得去生火做飯。車上堆著兵們搶劫來的東西,有些糧食,但是遠遠不夠吃的。柳絮和錢秀芝每天只能喝一碗漿糊粥。
柳絮和錢秀芝身上穿著兵們扔給她們的軍服,骯髒得瞧不出本來的顏色,臭不可聞——原來的衣服太累贅。不適合跑路;兩個人腳上都磨出了一層血泡,現在露天蜷縮在這半夜的山林中,望著不遠處橫七豎八躺了一地的兵們,錢秀芝幾乎要哭出聲來了。
柳絮緊緊地握了握她的手,輕輕噓了一聲。她警惕地朝遠處的兵們望了望,腦子里飛快地轉著。她判斷這里應該是西郊山區,今晚沒有月亮,也許正適合逃跑
多數人都已經鼾聲如雷了,不遠處有兩個兵扛著槍在放哨,柳絮沖秀芝使了個眼色,朝背後的方向努了努嘴。
錢秀芝立刻會意,緊張地咬著嘴唇,兩個人原地坐著,慢慢地一寸一寸把身子往後挪。
已經是後半夜了,山坳里一片寂靜,那兩個放哨的兵也搖搖晃晃地瞌睡起來。柳絮和秀芝已經漸漸離開了人群十幾步開外,身後就是一條羊腸山道,雖然不知道這條小路是通向哪里,但是管它呢只要能擺月兌了這伙兵,總能回到城里。
兩個人繼續慢吞吞地一寸一寸移動著,心就提在嗓子眼,只听見心跳得如同擂鼓一般。眼瞅著就要上到山道上了,沒成想秀芝忽然腳下一滑,整個人重重地摔倒在地下,不由自主叫了一聲︰「哎呀」
放哨的兵听到響動,立馬清醒了,大喝一聲︰「什麼人」人便匍匐在了地上,只听 嗒一聲,子彈已經上了膛,向這邊瞄了過來。
柳絮心里叫了一聲「糟糕」,趕忙拉著秀芝抱著頭蹲在了地上,一迭聲喊著「別開槍……」
那兩個兵飛快地走了過來,在兩人身邊轉了幾個圈子,惡狠狠地罵著︰「想跑?活膩歪了?」
柳絮手心里沁出了冷汗,臉上強自鎮定著陪笑道︰「沒有沒有,只是想到那邊方便一下……」
兵半信半疑,用槍托杵了柳絮和秀芝兩下子,冷聲道︰「老實點兒再跑一槍崩了你」
兩個人只得默默無語地回了最初的地方,互相半躺半靠著,心里沮喪極了。
天邊微微露出一抹灰白色,馬上就要天亮了。
柳絮在朦朧中忽然覺得有一只手在自己胸部模模索索,心里一個激靈睜開眼楮,眼前是兩張猙獰的yin笑的臉,正是昨晚那兩個放哨的兵。
「你們要干什麼」柳絮又怒又怕,一邊用力推著那雙手,一邊掙扎著要站起來。
「小姑娘,陪哥哥玩玩嘛……」其中一個瘦子用手扳著柳絮的下巴,yin邪地笑道︰「這荒效野外的悶死了,不如你好好伺侯伺侯哥哥我……」一邊說一邊惡狼一樣把柳絮撲翻在地上。
與此同時,另一個兵也不顧秀芝的拳打腳踢把她旁邊樹叢里拖去。
瘦子兵將柳絮壓在身下,滿是泥土和血污的臉貼了過來,一張臭哄哄的嘴便在她臉上啃咬起來。柳絮高聲呼叫著「救命」,拼命搖著頭躲閃著,雙腳亂踢亂蹬。那個兵被柳絮的頑強抵抗激怒了,抬手甩了她一記耳光,一把就把她身上的軍服撕開了,同時伏在她身上猴急地騰出另一只手去解自己的褲帶。
柳絮羞憤已極,臉上又挨了耳光,只覺得眼前金星亂撞。她顧不得這些,只是用盡氣力大聲呼救,對著這個兵發了瘋般又踢又咬,一邊拼了命用手護在胸前。驀地,她的手觸到一只硬硬的東西。
是宋少陵留下的那支鳳釵。
柳絮想也沒想便探手入懷,將那只釵握在了手中,沖著那個兵的喉嚨猛地戳了下去。
一股帶著血腥氣的溫熱的東西濺了柳絮一臉,那窮凶極惡的兵悶哼一聲,便從柳絮身上翻滾下來,仰面朝天躺在了地上。
柳絮渾身篩糠一般發著抖,勉強從地上爬了起來,立刻听到秀芝淒慘的哭罵聲正從不遠處傳來。柳絮循聲望去,見秀芝被推倒在草叢中,已經是半果著,另外一個兵正獰笑著撕扯著她的衣服。
柳絮耳朵里听見自己周身的血液嘩嘩地流淌著,伸手便將先前那個兵擱在地上的那桿槍抄了起來。兩手端著槍,她一步一步向草叢走過去,低聲喝道︰「住手不然我一槍打碎你的狗頭」
那個兵背對著柳絮,褲子已經褪到了一半,露出一個白花花的,忽然听到柳絮晴天霹靂般一聲斷喝,登時嚇得三魂出竅,忙不迭地舉起了手,作投降狀。
等到他抖抖索索地回頭,一看舉著槍的是那個面色慘白縴瘦的姑娘,便嘿嘿笑道︰「丫頭,槍可不是玩的,走了火會要人命的……」邊說,邊猛地欺身上來要抓柳絮的手腕子。
柳絮用盡全身力氣跟他撕扯著,混亂間,只听得「砰」地一聲刺耳的槍聲響過,這個刀疤臉的兵象個沉重的沙袋一般撲通一下栽倒在柳絮面前,胸口上鮮血汩汩地噴涌而出。
柳絮嚇得懵在了當地,望著地上這具死尸猙獰的面容,腿肚子發軟,喉嚨里焦渴地象著了火,心里不停地喃喃自語︰「我殺人了,我殺人了……」
秀芝頭發蓬亂,面如土色,呆若木雞地坐在草叢里。與此同時,遠處已有幾個兵揉著惺忪的眼楮從地上蹦了起來,一迭聲地問著︰「怎麼了怎麼了?」
「秀芝快跑」柳絮于慌亂中一把將兩眼呆滯的錢秀芝強拉了起來,不顧一切地向那條羊腸山道上跑去。身後傳來一陣喧嘩,繼而有槍子兒呼嘯著貼著耳邊飛了過去。
什麼都顧不得了,什麼都沒有時間去想,兩個人只是瘋了一般向前飛奔逃命。天色已經大亮,柳絮看清他們是在一個山坳中,順著這條山道直通後山,只要跑出去就算有命了
身後有雜亂的腳步聲在追,粗俗的破口大罵著。柳絮和秀芝額上冷汗涔涔,腦中空白一片,跌跌撞撞地只是逃,只是逃
破空里忽然傳來幾聲哨響,拖著長長的尾音,尖細卻又微弱,柳絮愣怔了一秒鐘。隨即,身後接二連三炸響了一串驚天動地的轟鳴,巨大的熱浪夾著石塊和彈片撲天蓋地的襲來,柳絮和秀芝被那股熱浪推著直飛了出去。
過了許久,柳絮仍趴在地上不能動彈。耳朵里仍是嗡嗡轟鳴著,腦袋里象散了黃的雞蛋,她吃力地抬起頭,滿頭滿身全是灰土。她費力地向旁邊瞧了瞧,見秀芝一動不動地趴在兩米開外。她心里一沉,使勁向她爬了過去,嘴里喊著︰「秀芝秀芝」
錢秀芝在柳絮的搖晃下終于慢慢睜開眼楮,她只是被炸彈的巨響和沖擊波震得暈了過去,此時醒了過來眼神還是迷迷瞪瞪的。兩個人皆是灰頭土臉,除了眼楮還在轉動著,整個人看起來就象是廟里的泥胎一般。
「咱們是死了,還是活著?」秀芝睜著茫然的眼楮問道。
「活著,還活著」柳絮大聲說。兩個人相擁而泣,對這劫後余生還心有余悸。
秀芝伏在柳絮肩膀上,忽然止住了哭聲,驚恐地指著遠處,顫聲叫道︰「你看看……」
柳絮扭頭看時,立刻手足冰冷。身後遠遠的,那幾十號兵或躺或臥,橫七豎八炸死了一片。
兩個人復又陷入了驚懼和絕望之中,緊緊相擁著不知所措。
如同神兵天降般,半山腰的樹叢中忽然閃出無數身穿灰藍軍服的大兵,衣著鮮明,軍容整肅,三步一哨,五步一崗,迅速將這條小道包圍了起來。
柳絮驚駭地看著,從軍服上判斷,他們和擄掠自己的這伙敗兵不是一個隊伍。
還沒清醒過來,柳絮和秀芝已經被五花大綁著,一路推搡著被帶到了一個背陰處,還有幾個僥幸沒被炸死的敗兵先她們一步被綁著在那里跪了一排。
一個軍官模樣的人坐在一塊大石頭上低著頭聚精會神在看電文。
「報告旅長,戰場已清理完畢炸死和擊斃三十六人,俘虜七人」一個身材高大的士兵向那軍官抬手行了一個軍禮,聲若洪鐘地報告著,然後請示道︰「這些俘虜如何處置?」
那名軍官始終不曾抬頭,柳絮只看到他的領子上瓖著五色領徽。他听了士兵的話,眼皮也沒抬,只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個字︰「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