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轉過臉來,臉上表情又一呆,一驚,一怒迅速的呈遞進關系變化著,半天丟出一句發硬的話︰「你怎麼跑來了!還有,誰告訴你說我叫胖子了,我有名有姓的。」
方小微連忙賠笑道︰「對不起啊,一時心急就喊出聲了,再說你也沒告訴我你叫什麼嘛,我如果跟著你師兄喊你小言,不是會顯得你輩分低了麼?」
她的話听起來合情合理,但魯其言卻還覺得吃了口頭虧。方小微重視長幼之分是對的,但她用魯其言忌諱的體態缺陷為綽號喊了他也是事實。只是現在魯其言仿佛心里掛著事,並不在這個話題上與方小微多做糾纏,只回頭看了一眼,便又將臉折回去看向塔頂。
「你別生氣嘛,要不是你的這點獨特個性,我在人堆你還真難找到你。」方小微用討好的聲音對魯其言說道。人大多都是喜歡听好話的,即使方小微的這個馬屁拍得這麼牽強,魯其言听著也比剛才舒服一點,就听他沒有回頭的說道︰「你還是離得遠點,免得傷到你。」
方小微知道魯其言這麼說是為了她好,但是她既然從老遠跑來就沒打算回去。沒有直接拒絕魯其言的意思,而是挑開話題問道︰「你怎麼沒跟墨杉在一起?」
魯其言倒沒有再度叫她快走,而是回頭丟了一個無奈的眼神給她︰「如你所說,他這樣的身板混進這麼多人中間,還真是不好找。」
方小微也是無奈的朝他吐了吐舌頭,有些擔憂的說道︰「最好能快點找到他,讓他注意了,那塔頂的黑衣人也許是個幌子。」
魯其言听她這麼一說,立刻從人群中抽身出來,站到她身邊一臉驚訝的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方小微見他那副模樣,一時也不敢再大意,臉上表情頓時也嚴肅認真起來,快速的將自己見到那赤瞳男子的始末用最精準的語句描述出來。
在她剛要說到後面遇到那秀麗少年的時候,只覺得頭頂一片火紅,接著感到幾乎要將自己燃燒起來的熱氣壓頂而來,周圍一片嘈雜,似乎有人在喊︰「火——火——」
還沒等方小微抬頭去看,她就感覺眼前綠影一閃,些許淡淡的香味入得鼻中,她似乎被人推了一把,跌坐在地上。待她定楮一看,就看到那個小樓中所見的盲眼少年站在身旁,彈指捏訣,在漫天火雨中支起一個圓形的護身罡氣,將兩人護在其中,以免受灼傷之苦。
好在那火雨並沒持續多久就停了,而綠衣少年周身的罡氣也隨即自動消散,方小微暗叫「好險」的同時不禁對這個少年刮目相看。
雖然他看起來只有十幾歲,在自己生活過的那個年代基本上算是個未成年,一身修為卻已經達到收發自如的程度,並且在危險過去之後即刻收手,絕對不浪費一點法力。看來這少年不但是能力,其心性也不能用表面上看到的年齡還衡量。
一旁的魯其言在火雨剛剛停歇後立即朝這邊喊道︰「喂!你沒事吧?」當他看到那綠衣少年時,態度忽然謙恭了許多,甚至是有些恭敬的叫了一聲︰「莫師兄,你……怎麼來了?」
綠衣少年一臉嚴肅的說道︰「感覺事情有變,循聲過來,魯師弟,你可看見了什麼?」
他這話音一落,那邊魯其言就叫了起來︰「師兄!」
他喊的師兄,自然就是墨杉。
方小微抬頭向塔頂看去,的確看到墨杉與那黑衣人相對站立,隔得很近,而墨杉的一只手正握在那黑衣人一只手的手腕上,看情形應該是墨杉阻止了那黑衣人繼續催動火雨。
隨即,墨杉似乎開口對那黑衣人說了句什麼,話沒說完,就見墨杉一臉的震驚,于此同時握在他手里的黑衣人的手腕消失了,然後又出現在墨杉胸前,朝他胸口重重拍下。墨杉幾乎是沒有做出任何抵抗的吃了這一掌,身子如斷線的風箏掉落下來。
在強大的氣流沖擊下,黑衣人那遮住半邊臉的斗篷上的帽沿掀開了大半,那人的面容印進方小微的眼中,她立刻吃驚的大叫道︰「那人我見過,他就是魔公子的影衛,竹影!」
她的話音剛落下,不知是話語中的哪個字震懾全場,周圍忽然安靜下來,巨大的環境反差讓方小微也呆了呆。
就在這一瞬間,情勢急轉,一眾清宇門弟子中忽然躍出一個布衣紫帶的青年男子,「嗖嗖」幾個縱身已是躍上塔頂,速度之快令方小微無法看清他的面貌。
他在立足于黑衣人跟前時才停下,雙手似乎握著一個東西舉過頭頂,當他做了一個斜劈的姿勢砍下時,手中忽然多出一把半透明但呈紅色的窄刃刀來。
刀刃成型時離黑衣人的肩膀已只有分毫距離,以至于黑衣人沒有做出及時的判斷閃避這一刀,頓時塔頂傳來一種什麼東西被撕裂的聲音,接著就見那黑衣人從右邊肩膀到左邊肋下多了一條長長的口子,向外溢出淡墨色的氣體,而塔下的眾弟子則不約而同的發出倒抽涼氣的「嘶嘶」聲。
不用多想就知道,那黑衣人必然受了重創,那種淡墨色的氣體也就相當于人類的血液了。
但是那黑衣人並沒有像受了重傷的人類一樣踉蹌欲倒,只是倒退了半步就懸空站穩身形。方小微正納悶時忽然看到那人的臉上出現了變化,不禁說了一句︰「怎麼這人又有臉了?」
話音剛落,就覺得耳邊生風,綠衣少年已不知去向,在看塔頂時,黑衣人單掌聚力,正要朝那握刀弟子頭上拍落時,那男子身邊綠影一閃,隨即消失在天空。
那黑衣人一掌拍空,掌心力道所至,他身邊的那座石塔居然被震得從塔尖一直裂到塔底。
碎石如同暴雨一樣傾瀉下來,周圍的一眾清宇門弟子紛紛以最快的速度散開,唯獨方小微呆呆望著天空,似乎看到了什麼異樣的事發生,直到她感覺後腦勺傳來一陣悶疼,暗叫「完了」,旋即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黑衣人並未戀戰,翻轉乾坤的一掌雖然拍空,卻也震退了所有人近身的步伐,在此間隙,那黑衣人眨眼功夫便憑空遁跡,失去了蹤影。
清宇山下,松蔭小道。
一個著一身黑色瓖赤色暗紋斗篷的高大男子突然憑空出現,時值上午,陽光正艷,而這男子居然沒有在地上留下影子!
片刻後,才從他身上分離出一個人影來,確切的說是一個著了身斗篷,體型與他相似但沒有臉孔的人影。而自這影子移出身體後,高大男子身上的斗篷也一並移了出來,現在他只剩下里面穿的一件墨黑色無印紋闊袍。
黑影自男子身上分離出來後就趴伏在地上不能動彈,那身材高大的黑衣男子也沒有挪步,似乎是在等待黑影起身。
半晌,黑影總算有了動靜,開口說道︰「公子,是我拖累了你。」
黑衣男子背負著手,望著眼前一棵古松頂端從松針那頭透射過來的散碎陽光,赤色的雙瞳中蘊著些怒意,漠然開口說道︰「以後你遇到這種事,能逃便逃,不必替我硬扛。」
黑影怔然︰「可是……」
黑衣男子揚起一只手做了個「不必」的手勢,語氣溫和了一些︰「剛才那一刀即使砍在我身上也只是傷點皮肉,可是卻幾乎能將你的形體打散,你明白這後果嗎?」。
黑影沉默了一會,還是將自己堅持的理由說了出來︰「屬下的祖輩是公子的祖父所創,三代為魔王家族效命,到了屬下這一輩,豈可違背祖訓?況且公子即將接任教主之位,屬下怎能馬虎讓公子受傷?屬下的命隨時將成為公子手中劍,身上衣……」
「不要這麼輕棄自己的性命。」黑衣人不等他說完就出言截斷,良久吟道︰「君若如石,吾尊如玉,即如玉;君若為玉,吾棄于石,乃石之。」良久,他回過頭來肅然問道︰「你明白嗎?」。
黑影沒有回答,陷入了沉默。他不知道是無法理解,還是無法相信自己對這句話理解的意思。
黑衣男子慢步走到黑影跟前蹲下,將黑影從地上拉起來背在背上,快步行走在林蔭路中間。
而他背上的黑影卻顯得渾身不自在起來,想要掙扎跳下,卻被黑衣男子用手按住,悠悠開口說道︰「我的那把刀你從未見到它在我臨敵的時候拔開它,但是我每天都會抽空擦拭一番,你每天都跟在我身邊,難道不能接受我背你一次麼?」
黑衣男子此話一出,黑影終于不再開口,因為他相信了他對剛才那一段話的理解,心中滿是激動的熱意。
走了一段路,黑影忽然問了一個問題,卻是十分古怪︰「公子,剛才屬下奉命在塔頂守候時,那些清宇門人準備群起而上,屬下迫不得已是用了火雨。這時候有一個年輕人上前施以阻止,我覺得他的眼神跟那些清宇門人不一樣,似乎是把我……或者是你當成了他認識的一個人一樣。我拍了他一掌,他竟然毫不防備的接受了,到現在我怎麼還一直覺得我傷錯了人?」
黑衣人听他這麼說,只是輕輕的「哦?」了一聲,沒有做其他的表示。
隔了一會,黑影忍不住又開口說道︰「可是這種眼神在公子回來後,我竟然在公子身上感受到了,當那個清宇門弟子揮刀砍過來的時候,公子你沒有躲避,其實以你的身法是可以完全躲開的,可那個時候你分神了,臉上的表情跟那個被我打傷的年輕人是一樣的。」
黑影這麼一說,黑衣人倒是停下了腳步,靜默了片刻後他開口說道︰「你心中是怎麼想的?」
「屬下不敢說。」黑影似乎覺察到了什麼。
黑衣人繼續抬步前行,用冷漠修飾過的激動語氣低聲說道︰「你最好永遠不要記得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