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律在軍事上的判斷一向很敏銳,這也是他在南疆百戰百勝的原因之一。那日他說得沒錯,蠻人果然是假意退兵,實則潛伏在水底,企圖瞞過南疆軍,打算攻其不備出其不意,打南疆軍個措手不及,兩日後他們又集中了兵力大舉進攻城防。
然而他們又如何能夠成功?趙律早就布下了天羅地網,就等著他們送上門來。
乾國其實完全有能力一舉就把蠻族殲滅,以絕後患。只是數百年來,各國各族的疆域已定,雖然各有些摩擦打鬧,都是小事,從未有過大的戰事,而且乾國始終是大國,若是把蠻族殲滅,就是以大欺小的侵略,既有違數百年來的約定俗成,更是與公理道義背道而馳。蠻族的疆域幅小,又沒有重要的戰略意義,為了以後不再麻煩而惹來天下人的指指點點,絕不劃算。
所以趙律除了奉召進京之外,常年都駐守南疆,就算在將軍府內,也時刻都要注意前方敵情,一有風吹草動,就立刻前往營房,指揮殺敵。
這次的戰役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艱苦卓絕,持續了將近二十天。趙律的防守可謂嚴密,武器可謂精良,怎奈蠻人的戰斗力太強,天生神力,又個個都人高馬大,不易折損。雖然最後還是幾乎全殲了此次來犯的蠻人,贏得了全面勝利,但是也損失了小部分的精兵,整個南疆軍都被這連續二十天的作戰搞得十分疲憊。
趙律已經好幾個夜晚沒有合眼了。
他厚葬了犧牲的南疆兵士,連夜給天子發了奏折替這些為國捐軀的戰士請戰功,為他們贏得死後的哀榮,給他們遺留下的嬌兒弱子一個出身。又派了趙光趙亮給犧牲的戰士家里送去厚重的撫恤金,把那些無所依靠的孤兒寡婦接到他專門為了照顧戰亡將士的家眷而設置的榮恩堂。
安排好這些已經將近午夜了,他拖著滿身的疲乏回到了書房。趙律在將軍府中時,每夜都睡在書房,即使有時候去頤香居,也從不過夜。
這二十天來,趙律時刻保持高度警覺,連梳洗的時間都沒有,身上臉上除了濃濃的倦意外,還夾雜著各種難聞的味道,汗水和血腥味的混合體,好不容易戰事已歇,回到自己的書房,他很想立刻就把身上洗得干干淨淨的。
熱水已經送進了浴房,趙明還很貼心地往大大地浴桶中加入了梔子花瓣,熱氣杳杳往上升起,伴隨著梔子花的清香,掩掉了趙律身上的血腥之氣。
鬼使神差地,他的手踫開了窗戶,一陣涼風襲過,趙律的身子不由一凜,與書房遙遙相對的觀月台上,樹影綽約中,他眼前所看到的景象,讓他扶著窗台的手緊了一緊。
那清朗的月色,縴弱的美人重重地擊中了他的心,裙帶飄飄的仙女,是正要迎風飛向天空中的明月嗎?
趙律不禁呆了一呆,陷入了無限的恍惚中去。
趙明一直候在外面,但是良久都沒有听到浴房內響起水花之聲,他不由有些擔心,又不敢直接闖入,只好高聲問道,「爺,還需要加些熱水嗎?」。
趙律一個激靈清醒過來,他忙朝觀月台望去,那里空空如也,別說是仙女,就是連鳥雀也並無一只,他沉沉地想,大概自己這些天太累了,有些眼花。他把窗戶關攏,伸手去浴桶中一探,水竟然已經涼了。
他眉頭微皺,自己竟然發呆了這麼長時間。
門外的趙明見半晌沒動靜,有些著急,便又問了一句,「爺,熱水來了,需要明給您加上嗎?」。
里面傳來了趙律透著深深疲倦的聲音,「進來加上吧。」
趙明總算是松了口氣,忙指揮著兩個小廝把熱水端了進去,重新把水溫調好。
趙律解開衣衫,把自己深埋在浴桶之中,又一個縱身躍了上來,他的頭發濕濕地垂在肩膀,身體得到了一絲舒緩,他擺了擺手,「你今日也累了,早些去歇息,這里明日再來收拾罷。」
趙明正要退去,他又忽然叫住了他,「明日你去查查子夜時有誰到過觀月台。」趙明有些奇怪,但還是應了。
阿九並不知道她的心血來潮對月興嘆竟然落入了趙律眼中,更不知道因此明大管家正在掘地三尺地找她,幸虧老天眷顧,那日因為獲了勝仗,又恰值護衛們交班時刻,竟然沒有半個人知道趙律要找的是她。
三日後,書房里,趙律的臉色陰晴不定,旁邊是一臉為難的趙明和滿臉愧色的趙柏。
「明,你說前院後院並無任何一人那夜子夜之時去過觀月台?」
趙明忙恭聲道,「回稟爺,明已經徹查過,並沒有任何一人半夜到過觀月台。」
趙律又把目光射到趙柏身上,趙柏趕緊答,「那日將軍凱旋,府內護衛都很高興,柏一時得意,竟然準了他們喝酒慶賀,本來兩班護衛就在子時交班,大概有半刻鐘的時間,那日因為有幾個貪杯略多喝了幾杯,竟然一刻鐘後才交完班,整個護衛團的防護才齊整起來,是以……護衛們竟無一人發現有人去過觀月台。是柏疏忽了,柏也已經發落過那幾個貪杯誤事的,還望將軍恕罪。」趙柏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將軍要找的那個人到底是什麼人,也並沒有听說府內進了奸細,但是他的確是失職了,這是事實,他已經做好準備,接受將軍的嚴罰。
然後趙律卻並沒有發作,他略顯疲憊地說,「既然你已經罰過,我就不再追究了,至于你,以後要更謹慎些,你先下去吧。」
又對趙明說,「你去調查沒有驚動府內這些下人吧?」
趙明道,「都是私下套話,府內之人並不知曉我在尋人。」
趙律一擺手,「那就好,這件事就此揭過,以後不許再提了,你還有什麼事情需要回報的?說完就去做事吧。」
于是趙明把最近頤香居的動靜,郡主的動靜,蘇潤的動靜,趙恪的動靜吧啦吧啦地說了一遍,末了發現趙律似乎並沒有听進去,于是只好無奈地告退了。
趙律的確沒有听清趙明在說什麼,他在消化著剛才調查所得,既然沒有這個人,那麼不是自己眼花就是自己在做夢了,他閉上眼,沉沉地吐了口氣,是夢吧!只有在夢中才有那般光華萬丈又奔月乘風的仙女,她一定已經回到了月亮之上吧?
而自己的心,什麼時候才能找到能讓他煞戮的心重新得到平靜和安寧的歸屬呢?幽幽的書房內回蕩著他長長的嘆息,無比剛強,又無比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