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律失落地望著眼前那個把設計和離說得如此輕描淡寫的女子,她怎能那樣狠心地在他心上劃開一道口子,然後還殘忍地在上面撒鹽。
他低沉的嗓音听起來無比寂寥,「我確是犯了錯誤,不該縱容何氏對你的欺辱,但後來……沒錯,我漸漸地喜歡上了你,真心地想和你好好過日子,從此舉案齊眉,相敬如賓。你不喜歡何氏,我便把她打發去莊子,你不喜歡連城,我也可以把他過繼給大哥。我設身處地地站在你的立場去想這些事,迫使自己狠下心來,寧肯做個失信之人,也不願讓你難過。可是……你又是如何對待于我的?」
他的語調一會低沉一會高昂,伴隨著他的情緒起伏更迭著,趙律是個最重承諾的人,拋棄何月容,送走趙連城對他來說是個痛苦的決定,他真心地想要改善與阿九的關系,但結果卻幾乎把他打擊到要崩潰。
「你可知道當我趕回來時,只看到一座殘垣斷壁和幾具粘連在一起幾乎成了焦炭一般的尸體時,有多麼痛嗎?心髒就好像被人一刀一刀地割斷,痛得無法呼吸,我趙律戰場之上殺敵無數,十幾歲的時候就從尸體堆里爬出來過,何曾懼怕過尸體?但那日,我卻真的怕了,我不敢多看一眼……」
阿九眉頭緊皺著望著這個完全陷入了回憶的男人,她沒有料到沉默寡言冷酷地和鋼鐵一般的趙律,竟然會像個怨婦似的嘮叨那麼多,但听到這一段,她的心不由自主地顫抖了兩下,以她的立場,自然覺得死遁這招又解氣又爽利,但她從來沒有想到過,她的死竟然讓趙律痛苦如斯。
她的心情有些復雜,一方面覺得當時的情況下這招金蟬月兌殼是完美的逃跑方式,但不知道怎的,听完趙律如歌如泣的痛斥後,她的心中竟然隱隱覺得有些愧疚。
也許她這樣做,對趙律,的確是有些太殘忍了。
她猶豫著,輕輕地,伸出了右手,安撫似地拍了拍趙律的肩膀,囁嚅地說道,「別再想了,我這不是沒死嗎?」。
趙律的雙眼微紅,揚起頭來,直直地盯著阿九,「你也知道,你還沒死上次在京城相遇,你知道我有多開心,我一直騙自己你還沒死,果真你活生生地站在了我面前,你騙我你叫袁九,是我妻子的表弟,我就算知道你在騙我,也樂呵呵地相信你,幫助你。而你,又做了什麼?你活生生地在我面前又死了一次。失而復得,得而復失,我的煎熬你懂嗎?」。
那次變故對他的打擊太大,不過短短幾日,趙律整個人都瘦了一圈,若不是腦中還有最後的一絲清明,也許他便會就此垮了下來。
這指控對阿九卻是有些冤枉了,當時連她自己都以為必死無疑,又怎能想到齊遙會以身子作肉墊來為她緩沖,又怎能料到竟然那般命大掉落在山洞之中的平台上呢?
但那些反駁的話語卻盡數被阿九月兌落到月復中,趙律的情緒有些激動,再說這樣的事情換了別人也許早就承受不住了,從前自己只從自己的角度去看他是個壞人,但今日從他口中方知道原來他也還挺可憐的。
不由地,阿九的語氣便柔了下來,「你說在這種危急的時刻,你還老想著這些做什麼?當務之急,是要粉碎于奎的陰謀,解救天子,解救幾位王爺,解救護國公府,解救乾國百姓免于動亂之苦。你是人人愛戴的鎮南將軍,這麼要緊的關頭,怎麼能英雄氣短,兒女情長呢?」
趙律渾身一震,痛苦地申吟了一聲,忙問道,「我爹娘和祖母他們還好吧?」
阿九暗暗地松了口氣,笑著說,「還好還好,若是你等下就跟我出去了,他們會更好的。」
趙律卻搖了搖頭,「我不能跟你出去。」
阿九驚道,「為什麼?」她都已經準備好了要豁出去了,他竟然還拒絕?
趙律沉沉地說,「我的確是私入京城,這是不小的罪名,若你強行帶了我出去,那麼你必受到御史的彈劾,你一個女子,將經受朝臣的指責,世人的謾罵。我不願意看到這樣的結果。」
阿九翻了翻白眼,是自己一直都高看了趙律麼,怎得這廝這般地迂腐,她若在乎那些虛名,又怎會作出設計與他和離然後死遁這樣離經叛道的事情來?
看在自己在他的斥責下竟然還有了一絲愧疚之心的份上,阿九決定好好地說道說道,「成則為王敗則寇。我把你帶出去,是指望著你能勤王救駕,等于奎敗了,天子感激你都來不及,又怎麼會治你的罪呢?若是于奎勝了,那麼不管我帶不帶你出去,總也逃不出他的報復去。所以,這等關頭,你覺得我被人謾罵與否,還重要嗎?」。
趙律冷著一張臉,目光中流露出絕決,「你們走吧,說什麼我也不會離開這里的。」
阿九此刻真心佩服自己那時候果斷與趙律和離的決定,這廝這樣迂腐倔強,就是在了一起,自己也決計會被他氣死。與這樣的人說理,是說不清的,于是阿九決定換一種方法。
她高聲喚道,「小遙子」
小遙子如一陣風一般席卷而來。
她指著趙律道,「給我打暈他。」
說時遲,那時快,阿九的話音剛落,小遙子便劈了下去,因為某種微妙的心理,這掌劈得還特別地重,那劈下去時,小遙子心理的快感也特別地強烈。
阿九無語地看著因為劈到了某人而暗自樂和的小遙子,嘆了口氣,「把他給我帶回去吧」
牢頭听到阿九的呼喚,以為里頭發生了什麼事,屁顛屁殿地趕來,「郡主,可是有事?」
阿九笑著對他說,「我要把他帶走,但決計不讓你為難,你去找個與他身形相仿的死囚過來。」說著湊近牢頭,與他耳語幾句。
牢頭的眼中便放出異色來,他歡喜地道,「真是太巧了,正好有個江洋大盜與這位身形相仿,更巧的是,那大盜是個啞巴,不會說話我這就去把人找來。」
在灰鵠的巧手之下,不多一會,一個一模一樣的趙律便出現在眾人眼前,阿九拍手稱道,「好樣的,灰鵠,看來灰鷹的手藝你學到了不少。」
如今朝中的形勢雖然意味不明,但是牢頭卻相信,姬氏數千年的基業不會給右相這暴發戶給挖起,更何況,姬氏在民間的聲譽一直都還不錯,天子勉強也還算得上是個明君,光憑右相,是興不起什麼風浪的。
他一向愛戴慶王,仰慕郡主,連這牢中的趙大將軍也是他所崇拜的對象,之前也一直好吃好喝對待他,如今既然有郡主發話,又還給他掩飾,這樣的順手人情,他又何樂而不為呢?
若是天子勝了,郡主勝了,趙律勝了,將來他的這份人情,便能換來高官厚祿,封妻蔭子。便是有些風險,搏上一搏又能如何?
趙律被打暈了,自然只能安置在阿九的馬車上,好在阿九的馬車很寬敞,並不在乎多了一個人。
齊遙掀開簾子,也擠了進去,「我怕你一個人無聊,陪你說說話。」
阿九自然知道他的心思,笑著說,「我正好也覺得無聊,幸虧有你陪我說話。來吧,說什麼好呢?」
她這樣給面子,倒讓齊遙有些不好意思,他嘻嘻一笑,「等下是要把他送回護國公府去,還是?」
阿九笑意盈盈地望著他,「你說呢?」
齊遙認真地想了想,「他這幅模樣回護國公府去,平白讓老人家擔心,更何況他的目標太大,于奎很容易掌握到他的消息。我看,還是把他帶回王府,他是為將的大才,接下來我們還有硬仗要打,有些事也還需要他的幫助。」
阿九見齊遙絲毫沒有因為趙律尷尬的身份而胡亂把他塞回家,不由在齊遙唇上輕輕印上一吻,「胸懷寬大,深謀遠慮,不錯,這才是我的好夫君」
齊遙受了這等鼓勵,心中早就樂開了花,若不是趙律還直挺挺地躺在旁邊,他就直接再給吻回去了。
阿九卻沒留意到他那復雜的心情,仍自沉思中,忽然抬起頭來問齊遙,「那兵部尚書姓劉的,到底怎麼回事?」
齊遙略略皺眉,「我收到的消息,于奎新娶的繼室,正是兵部尚書劉啟德的干女兒。」
阿九瞇著眼,「劉啟德的干女兒……從前是我大意了,沒有想到要查一查于奎的新夫人是什麼人。」
據說于奎對他先夫人很是情深,即便他夫人沒有生下一男半女也沒能改變這一點,怎奈卻韶華早逝,她在世之時,于奎更是連半個小妾也無。後來到底是男人本色,于奎雖然納過好幾房小妾,也有過不少女人,但卻從未讓人佔了這正室之位,甚至也因為有了心愛的佷子繼承家業,所以也一顆種子都沒在那些女人身上播下。
而如今,年已六十的于奎竟然娶了一名剛剛及笄,做他孫女還嫌年輕的女子為繼室,更讓她懷上了身孕,這麼反常的事情,早就該注意到才是。
阿九與齊遙相擁著談論著這些事情,並沒有注意到趙律那長長濃密的睫毛,在忽閃忽閃地動。
趙律睜開眼的那一剎那,便知道阿九仍然把他救了出來,他是歡喜的,甚至還存了遐想,阿九的心中也許仍舊有自己一塊小小的地位,即便她不承認。
但,當他的眼神上移,看到那相擁而坐的兩人,正旁若無人地呢喃著,他的心便又開始了疼痛,直至他驀然震驚地發現阿九脖子上那隱隱露出的紅莓,他便徹底崩潰了。
阿九,你待我,何其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