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太醫道︰「土膝根乃墮胎虎狼之藥,若有服食,哪怕是微量,即便不會小產,也會落紅,而牛、馬兩位才人卻安然無恙,因此微臣推斷她們並未服食過土膝根。待微臣為她們診過脈後,見她們脈象平穩,並未絲毫不妥,就更為肯定微臣的這一推斷了。」
「去查,究竟是怎麼回事。」我沉聲吩咐夏荷道。
方才在大殿之上,我就對牛、馬二人服食齎字五色餅一事感到奇怪,哪有中了毒卻不嚷嚷,連送糕餅的梅御女都是早上才知道她們食用了齎字五色餅的。
由于我在淑景院早有些布置,因此夏荷很快便來回報︰「娘娘,牛才人和馬才人昨日根本就沒動那盒子齎字五色餅,填漆四稜盒里少掉的那些,是她們悄悄扔掉了,而非吃掉了。」
「既然沒吃,那她們是怎麼知道齎字五色餅中有土膝根的?」我奇怪問道。
夏荷道︰「奴婢听說,昨晚入夜後,牛才人曾使人將一只填漆四稜盒,送到了長樂宮,很過了一會兒,盒子才又被送回來。」
我明白了,一定是牛、馬二人懷疑齎字五色餅中有毒——這種懷疑,十分正常,換作是我,也會懷疑,畢竟後/宮之中,居心叵測的人居多,何況梅御女又是太妃的人,但又不敢親身嘗試,于是便將其悄悄送至長樂宮,請太後派太醫查驗。而查驗的結果,是里頭竟真含有墮胎藥物,土膝根,于是牛、馬二人便于今早請安時,將事情報到了我這里。
妙啊,妙,原來人人都是有巧思的,除了王御女那個蠢物,也勿怪整件事中,只有她一個無辜的受害者了。
我轉向仍立于黃花梨卷草紋羅漢床前的蔣太醫,微微一笑,道︰「今日多謝蔣太醫了,在本宮看來,以蔣太醫的本事,屈居八品之位,實在是委屈了。」
此話講完,我毫不意外地瞧見蔣太醫眼中有明顯的光芒一閃而過,然而我並沒有再多說甚麼,就讓他跪安了。
蔣太醫走後,我也沒閑著,徑直到宮門前,登上早已停在那里的杏黃繡鳳腰輿,朝長樂宮而去。
夏日的陽光,端的是毒辣,這才甚麼時辰,日頭就竄得老高了,雖說滿樹的知了尚未出動,但長樂宮前的樹葉兒卻顯得有些不精神,蔫蔫的。倒是月台前鎏金大缸中的睡蓮,到底是應時而生的東西,精神奕奕得很,一點兒也不顯頹廢。
不知我今日要送給太後的這份禮,她會覺著如何,想必以她老人家的精明,不會猜不到那齎字五色餅的事,同梅御女多少有些關系罷。
小宮女通報過後,我緩緩步入長樂殿,于鋪了緋紅鳳紋地衣的台階前躬身行禮︰「臣妾見過母後,母後萬安。」
「平身,賜座。」太後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平淡。
我照例朝左手邊第一張椅子上坐了,馬上有小宮女奉上茶來,擱到我手邊的鏤雕瓖理石八角幾上。每日里都到長樂宮中來請安,何曾有過茶水?我簡直是受寵若驚,看來梅御女之事,早已在我宣見呂郭的時間里,傳到長樂宮了。
太後俯首望向我,先開了口︰「哀家听說牛才人和馬才人月復中的皇嗣,險些就出了事?這真是令哀家痛心,沒想到後/宮之中,竟有如此歹毒之人,連兩個尚未出世的孩子都不放過。」
此言差矣,應該說,這後/宮之中,從來就不乏歹毒之人。
我欠身答道︰「回母後,臣妾也是今日早上才得知這消息,不過事情已經查清楚了,乃是梅御女送給牛、馬兩位才人的齎字五色餅中,摻有墮胎藥物土膝根,這才險些釀成大禍。而那盒子齎字五色餅,卻是王御女送給梅御女的,雖說王御女矢口否認,但卻有填漆四稜盒為證,因此臣妾已擅自作主,將其遣去了浣衣局。」
王御女這幌子一去,可就把牛、馬二人徹徹底底地暴露于眾人眼前了,往後想要轉移一下眾人的注意力,就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了。太後的眼中,有惱怒的神色一閃而過。她沉著聲道︰「雖說盛裝齎字五色餅的填漆四稜盒是王御女的,但送糕點之人也難月兌其咎。」
我馬上回道︰「太後所言極是,臣妾也是這樣想的,而正好梅御女主動請罪,願為牛、馬兩位才人月復中的皇嗣誦經祈福三天,因此臣妾便準備把她送到母後這里來,請母後親自指點指點她。」
太後略為思忖,出聲道︰「皇後這主意不錯,不過僅僅三天的時間,哪里顯得出心誠?不如改為半個月罷。」
成,半個月算甚麼,您就算想留她一個月,一年,我都沒問題。我爽快地答應了太後的要求,道︰「是臣妾疏忽,既是祈福,自然是時間越長越顯得心誠,臣妾這就去派人知會梅御女,然後將她送到太後這里來。」
太後點了點頭,道︰「皇後順便告訴梅御女一聲,佛前誦經,講究的是清心寡欲,所以她那里的一些俗物,就不必帶來了,哀家這里甚麼都有,盡著她用。」
這便是想可了勁兒地折騰梅御女了,我高興地替梅御女哀嘆了一聲,俯身答道︰「是,母後。」
「皇後跪安罷,讓梅御女趕緊搬過來,祈福之事耽誤不得。」太後道。
「是,臣妾告退。」我行過一禮,退出長樂殿。
從長樂宮出來後,我先回甘泉宮用早膳,順便讓人去淑景院,向梅御女傳達太後的旨意;用過早膳後,我便去了蓬萊殿,向上司皇上大人匯報今日早上的工作。
皇上先是淡淡地「嗯」了一聲,然後輕嘆一口氣,道︰「可惜了」。
可惜甚麼?是可惜牛、馬二人既慎重又有心計,沒讓梅御女給謀害到罷。我苦笑道︰「牛才人與馬才人非平常之輩,那事兒,臣妾只怕不好下手。」
皇上掀起眼皮,看了我一眼,我馬上道︰「請皇上放心,臣妾一定盡力而為,務必完成皇上交待的事情。」
「難為你了。」皇上微微點頭,道,「等事情了結,朕帶你到圍場狩獵去。」
狩獵?這是攻堅任務後的福利待遇,公費旅游麼?好罷,听起來還算不錯,老在這深宮里待著,真是要憋出病來的,有機會去外頭散散心也好。我帶著幾分真心的歡喜,俯身道謝︰「臣妾先謝過皇上恩典。」
「去罷,朕等你的好消息。」皇上溫和地,低聲地道。
我福了一福,退出蓬萊殿,萬公公一路送我到門口,目送我上轎。
從蓬萊殿出來後,我順路去了一趟淑景院,以表達我對險些「落胎」的下屬的一片關愛之情。
此時的淑景院,靜悄悄的,王御女去了浣衣局洗衣裳;梅御女去了長樂宮誦經;邵采女,則關在房里禁足。因此我杏黃繡鳳的腰輿停在院門口時,僅有牛才人和馬才人率著一眾宮人出來迎接。
按照宮中的慣例,凡是有宮妃懷孕的地方,是非都多,因此我並未久留,僅在正堂關切地詢問了幾句牛、馬的飲食起居,再賜下一些成色不好不壞的金銀珠寶,便起身離去了。
看來今天注定是一個不得休閑的日子,我才從淑景院出來,還沒回到甘泉宮,就被太妃派來的人從半路上給叫了去。想也不用想,太妃一定是為了梅御女的事,不過這次是梅御女自己行事不周,抑或是,踫到了段數更高一級的牛、馬二人,所以只能算她自己倒霉,怨不得我不留情面。因此我心內坦蕩蕩,一點兒也不怕即將面臨的太妃的責難。
富麗堂皇的承香宮,在夏日燦爛的陽光下,顯得格外地耀眼,尤其是那金中帶紅的琉璃瓦,光芒四射,幾欲讓人不敢直視。我討厭這樣的東西,既然不讓人看,為何要擱在那里礙眼?
袁嬤嬤立在宮門前等候,一見我下轎,馬上迎上來行禮︰「奴婢見過皇後娘娘,太妃正在東暖閣等著您呢。」
「勞煩袁嬤嬤了。」我壓住琉璃瓦帶來的不快,微微笑道。
袁嬤嬤俯著的身子,更朝下彎了彎,道︰「娘娘折煞奴婢了,奴婢怎當得起娘娘一聲‘勞煩’。」
我數次與太妃密議,袁嬤嬤都在側服侍,若這樣都還看不出她如今究竟是誰的人,那我可就白活了。而我最是討厭立場不堅定的人,無論她是否有苦衷,就如同討厭承香宮的單檐歇山屋頂上,故意不讓人看清楚的琉璃瓦一般,因此我懶得與袁嬤嬤多費口舌,只仍舊保持著職場必備的微微笑容,邁步朝宮門內走去。
袁嬤嬤連忙轉身,在前面帶路。
行至月台,並無小宮女進去通報,袁嬤嬤回頭笑道︰「太妃說了,娘娘以後來,可直接進去,無須通報。」
哦,想起來了,自那日我答應助太妃一臂之力,她就把我視作自己人了,既是自己人來了,自然不用通報。
雖說我的心,從來只向著自己,所謂的一臂之力,亦是有所保留的一臂之力,但既然太妃願意把我視作自己人,我也就樂得享受一把自己人的特權,隨著袁嬤嬤徑直朝東暖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