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親坐在外間的椅子上,當我繞過瑟瑟帷幕時,她便馬上站起身來,向我行禮。我連忙扶了她起來,攜她一起到羅漢床上坐下。娘親雖然來得早,但妝容依舊精致,頭發亦攏得一絲不亂,我知道,她這是在告訴自己,也是在告訴我,越是在落魄的時候,越要打起精神來,莫要讓人看了笑話去。
夏荷奉上茶點,侍立一旁。我拉了娘親的手,道︰「秋菊在外頭守著門呢,娘有甚麼話,但說不妨。」
娘親嘆了一口氣,憂心忡忡地看著我,道︰「也沒甚麼事——但願是臣妾想多了——昨日傍晚,東山王府有女眷進門,瞧那陣勢,竟是遠道而來……」
我苦笑著接了娘親下面的話,道︰「是從徐州來的罷?」
「娘娘?」娘親的語氣里沒有驚訝,而是帶著詢問。
我沉默一時,平靜地道︰「太後馬上就要從慎思堂搬回長樂宮了。」頓了頓,又道︰「昨日皇上夜宿甘泉宮,絲毫不提要處置父親的事。」
娘親不是笨人,馬上就明白了我的意思,亦或是,皇上的意思。她低低地驚呼一聲,面上有驚喜,也有難過︰「皇上不降罪,實在是值得慶幸,只是往後就要苦了娘娘了。」
有甚麼苦不苦的,工作而已,又有哪個打工的,沒有一本心酸血淚史呢。我安慰娘親道︰「後/宮之中,妃嬪來來去去的多了,沒有涂三小姐,也會有李四小姐,不值甚麼的。」
娘親卻正了神色,道︰「娘娘,臣妾知道您是為了寬臣妾的心,只是這涂三小姐,可不能與旁人比,她一旦進宮,必定會覬覦中宮之位,就算她沒這心,皇上也會為了帝位穩固,逼得她有這個心。」
娘親說的對,涂三小姐就是來和我搶飯碗的,而丟掉工作的皇後下場之淒慘,恐怕連掃院子的粗使小宮女都知道。保住飯碗,保住飯碗,我默默念著,道︰「娘,本宮定會小心行事,必不讓那涂三小姐得逞。」
娘親卻道︰「娘娘竟以為臣妾擔心的是這個?就算涂三小姐有太後撐腰,可咱們簡家也不是擺設,更何況娘娘已佔了中宮的名分,她怎麼也爭不過娘娘去的,這個臣妾放心得很。」
「娘,那您擔心的是?」我出聲相問。
娘親反握住我的手,語重心長地道︰「娘娘,一家獨大,絕非皇上想要看到的局面,不然他也不會放著大好的機會不處罰簡家,而是要讓涂三小姐進宮了。」
我明白了,保住飯碗不是難事,難的是,要在保住飯碗的同事,時不時地現出弱勢來,不能太過于鋒芒畢露,更忌諱于一直把涂三小姐壓得死死的。不過仔細想想,其實也沒甚麼難的,就是作戲嘛,此乃職場要則之一,其實我也是修習過的。
我這一想通,心里竟暢快了許多,起身對著娘親福了一福,笑道︰「多謝娘親賜教。」
雖然房中沒有外人,但娘親還是連忙起身,避了開去,道︰「娘娘獨自在宮中,臣妾也幫不上甚麼忙,若是有苦處,難處,一定要使人出來與臣妾說。」
世間之大,還是娘親最疼我,我眼中不自覺地浮上熱淚,又恐娘親看了多想,連忙別過頭去悄悄拭了。
娘親定是瞧出了我的異狀,馬上轉了話題,道︰「早就說要為娘娘在太醫署安排個自己人,卻一直沒有機會。」
我拉了娘親重新落座,道︰「呂太醫還算忠心,再加上還有個蔣太醫暫時可用,本宮也不算無人可使,娘親無須擔心。」
娘親笑道︰「臣妾卻是為娘娘尋到了一個精通醫術的嬤嬤,不知娘娘要不要呢?」
精通醫術,又是個嬤嬤,這可比太醫還好使呢,我驚喜問道︰「當真?為人可靠?」
娘親笑道︰「她姓封,是娘娘的外祖母使用過的人,您說可靠不可靠?」
外祖母平陽郡主使用過的人,那自然是既可靠,又熟知宮中規矩的,我歡歡喜喜地向娘親道了謝,讓她盡快把人給送進來。
娘親卻有些擔心,道︰「而今我們簡家正是在風口浪尖的,在這時節送人進來,會不會遭人非議?」
我不以為意地道︰「人是送到甘泉宮的,又不是要安插到別的地方去,有甚麼要緊?」
娘親覺著我言之有理,第二天就把封嬤嬤給送了進來,而我則動用皇後私權,為封嬤嬤在庭掖局登記了姓名,讓她在宮內有了合法的身份。太妃听說我這里添了人,本來還有些興趣,前來打探,但還沒過多久,就被另一件事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聖上有旨,令太後搬出慎思堂,遷回長樂宮。
此令一出,太妃馬上慌了手腳,她先是去蓬萊殿尋皇上爭吵,但卻被皇上客客氣氣地給請了出來,然後就來甘泉宮,找上了我。
「皇後,太後就要搬回長樂宮了,你怎麼一點兒也不著急?」太妃揮開小宮婢奉茶的手,急急地道。
我奇怪地反問道︰「太後要搬回長樂宮,這與臣妾有甚麼關系,臣妾為甚麼要著急?」
我若無其事的態度,似是觸怒了太妃,只听得她冷哼一聲,道︰「皇後,你別忘了太後初時被禁足于長樂宮佛堂,是為了甚麼。」
听了這話,我更加奇怪了︰「太後當初被禁足于長樂宮佛堂的原因,太妃不是知道麼?那時牛才人小產……」
我沒有把話講完整,畢竟牛才人小產的事,並非太後被禁足的官方原因。
太妃氣道︰「皇後,別人不知道太後是被你栽贓嫁禍的,難道她本人也不知道?你就不怕她重掌後/宮大權後,設計報復于你?」
嘖嘖嘖,瞧這話說的,手握後/宮大權的人,好像是我才對罷,就算太後重回長樂宮,也頂不了我CEO的職。這話我沒法和太妃說清楚,不然她還以為我是為了炫耀似的,我只能耐心地與她道︰「上回那事兒,太妃是否對臣妾有甚麼誤會?臣妾從未栽贓嫁禍過太後,又何來被報復一說?」
太妃氣得一張臉白了又黑,黑了又白,但卻始終舍不得拂袖而去。
她心里在擔心著甚麼,我再清楚不過了,瞧她這一身從頭到腳都違制的裝扮,倘若太後在此,只怕還沒等她回到承香宮,就被收拾了。唔,恐怕承香宮里違制的物品更多罷。
我毫不避諱地朝太妃身上上下打量,她定是有所感覺,變得扭捏起來,低聲道︰「都是六局那起子人,非要與哀家送這些東西來……哀家這就回宮,把東西都送回去。」
她嘴里這樣說著,身子卻一動不動,眼楮只朝我這邊看。看來還是舍不得呀,所以才來找我尋對策罷,只是你瞧她這人,一來就是氣勢洶洶,哪里像個來找人商量的樣子。
不過,我向來都不是小肚雞腸的人,豈會因為太妃態度不恭,就讓她失望而歸?于是裝出大為驚訝的模樣來,道︰「太妃何出此言?您乃當今聖上生母,難道穿戴得稍微好些都不成?」
太妃扶了扶頭上的鳳凰金釵,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這……不合品級……」
我問道︰「今兒太妃去皇上那里,穿的也是這一身?皇上可有說甚麼?」
太妃搖搖頭,道︰「皇上倒是不曾說甚麼。」
這就對了,皇上日理萬機,哪會留意到太妃的穿戴,再說太妃是去找他吵架的,他只會一見著她就頭疼,哪里還有心思去看她穿的是甚麼。
我笑道︰「皇上都沒說甚麼,太妃還有甚麼好擔心的?且放心大膽地回宮歇著去罷。」
我後頭這句話,實在是說的有些不恭敬了,但太妃卻不但不以為杵,反而高高興興地點一點頭,真個兒起身告辭,回宮歇著去了。
直到晚上,六局也沒有太妃歸還違制物品的消息傳來,我這才完全放了心——倘若她真把自己和承香宮收拾得干干淨淨,那我之前就白縱容她向六局要東要西了。
而太後也沒有「辜負」我的期望,她從慎思堂搬出來後辦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早上請安時,挑了太妃服飾的錯兒,進而帶著我和已出月子的牛才人,以及懷孕已滿三個月的馬才人,親臨承香宮,找出了一大堆違制的東西——其實根本就不用找,太妃把那些物件兒,都跟炫耀似的擺在明面兒上呢。
太後雖說揪住了太妃的小辮子,但卻十分懂得給皇上留面子,她不僅沒把這事兒公開,甚至連處罰太妃時,都用了別的借口。就算用了別的借口,太妃受罰也是事實,照說皇上理應過問一二的,但他卻提都沒提,後來我一打听才知道,原來太妃受罰的真實原因,早就通過馬才人的嘴,講給皇上听了。
這樣一來,只怕皇上不但不會怨太後,甚至還會感激她幾分罷,果真是好手段,怪不得太妃斗不過她。
我本來想去適時安慰太妃一番的,但卻無奈太妃是被罰禁足,而太後又有不得任何人見她的旨意,因此只得等她出來後再說了。
又一天去給太後請安時,太後忽然看著我說了一句︰「皇後好手段。」
這是指我曾經害她被禁足長樂宮,還是指如今我害得太妃被禁足承香宮?理它呢,反正是夸我就行,我沖太後謙遜地笑了笑,低調地沒有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