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樹林子里陰森森的,陽光透不下去,只滲了斑斑駁駁,在地上印下一個個亮點來,隨著風搖擺,變幻著圖形。三個孩子一口氣自樹林里沖出來,一個個都喘吁吁的,扶著樹掐著腰,半天才順過氣來。
「都,都甩掉了吧?」關霖拖著腳走了兩步,攙住了幾乎坐在地上的童心碧。
「甩掉了,應該甩掉了。」關霆從另外一邊也攙住了童心碧,和關霖兩個拖著童心碧走路,「不過,還是走快點,不然又該被找著了。」
童心碧累得沒法,卻也明白雙棒是對的,只能咬牙忍著,跟著那兩個走。他卻是累得話都說不出來了。雖則比關霆關霖大了兩歲,可那雙棒自小打的武功底子扎實,童心碧卻只學了點皮毛。不管是白明玉還是關海滄,都沒有要仔細教他習武的意思,不過教他多少能防個身而已。倒是四叔那里看得緊,文治的東西半點不落的給他灌輸。
「哥,再堅持一下,到了大路邊上,我們就去搭車進城。」關霆一行走一行說,腰上的短劍隨著動作晃蕩。
「嗯,行!」童心碧總算喘明白了,才攢了點力氣開口。
三個孩子卻並不知,他們想要甩掉的人並沒被甩掉,還在後頭跟著呢,不過是化明為暗,不教他們知曉罷了。
「幾個臭小子!滿山里跑了一圈,我還當他們要做什麼!原來是進城!忒也滑頭了!關海滄就教不出好的來!」張劍亭走出樹林,望著三個孩子撒歡的背影,恨恨的。不過嘴角流瀉的笑意,卻是沒法被那凶惡的語氣掩住的。
「張少俠,這幾個孩子,兵法上倒真有一套。就是關霆關霖那手底下的功夫,也教人贊賞,小小年紀,可不得了了。」楊懷啟倒是沒有張劍亭那麼口是心非的。
張劍亭卻斜了楊懷啟一眼︰「你剛被白明玉擺了一道,還替他們說話?」
楊懷啟訕訕的模了模耳朵︰「這個……連累了小公子,確實是我的不是……」可是這代價也太大了,瀟灑自在的悠游日子,就那麼沒了。
「嗯,所以你就答應了白明玉,去太學里教他們書!」張劍亭毫不客氣,「哼,白明玉就是特特的拿了你把柄,想哄你去太學罷了!想來她早惦記久了!這幾個小魔頭,除了你,還有人能教得?她不惦記你才怪呢!」
楊懷啟也明白,張劍亭說得有理。然而把柄在人家手上,太子殿下險些出事,定邊侯重傷,他都逃不月兌干系,沒給他治個死罪是人家大度。除了老老實實的听白明玉的安排,他又能怎樣?
三個孩子卻不知道身後還有人那般跟著,只道是全甩月兌了,在城里自在走著逛著。這段時日因著準備若蓮祭,到處都是熱鬧得很,看得三個歡喜著。
「哥,你想頑什麼?」
童心碧搖頭︰「我並沒什麼想頑的。你們兩個出來,究竟是要做什麼?神神秘秘的,到現在都沒同我說呢!」
「哥,你也知道的,爹不肯喝藥。」關霆就說著,「爹怕苦,我和關霖就想,怎麼才能教爹把藥喝下去。」
「五叔以前喝藥是怎麼辦的?現在看他實在教人愁,身體傷成那樣,說死都不喝藥!誰也灌不進去。」童心碧提起來,也覺得犯愁。關海滄好說話,人和氣,又可靠穩重。惟獨在喝藥這件事上,簡直比小孩子還難哄,堪比童寧的任性了!
關霖瞅了一眼關霆,囁嚅︰「以前,都是白姨教他喝的。現在,白姨也不管他了,他更是不肯喝藥了。」
關霆扯了扯童心碧的袖子,問︰「哥,白姨怎麼了?怎麼現在白姨都不管爹了?」
「現在想起姐來了?你倆傷姐的時候,怎麼什麼都不想?」童心碧瞥了那兩個一眼。每每見著他們兩個頂撞白明玉,白明玉卻都只由著他們。雖則關霆關霖是他的好弟弟,可白明玉卻是他的親姐姐,總在旁看著,童心碧心里也為姐姐抱不平。
關霆關霖的臉立刻就垮下來了︰「哥,這事,你就別管了。倒是白姨怎麼了?是爹惹著白姨了?為什麼她現在不管爹了?」
有心再多說他們兩句,然而看那兩個一臉的委屈,童心碧也不好再跟他們氣︰「誰說姐不管五叔了?五叔睡著不醒那幾天,沒看一直照顧五叔的是誰?五叔有一點難受,姐都緊張得甚麼似的。那一整夜一整夜不合眼楮的,除了姐還有誰?也就是五叔醒了之後,姐才不再管他了。」
「可是除了白姨,誰都沒法教爹喝藥……真愁人啊……」雙棒一起搖頭嘆氣,跟個小大人一樣。
童心碧卻從那兩個的表現看出了些端倪,挑著眉問︰「你們想到辦法了?」
關霖得意一笑︰「這個自然!不然我們為何定要來城里?」
「說來听听!」童心碧大感興趣。能教關海滄喝藥自然是最好的,不然看著五叔那樣子,他們誰心里也不舒服,都盼著他快點好起來呢。
「爹為什麼不喜歡喝藥?」關霆卻搖著腦袋,學著大人賣關子。
「自然是因為怕苦了。」關霖跟著他一唱一和。
「所以,只要那藥不苦了,爹不就喝了麼?」關霆做出老學究的樣子,學著張詮捋著那並不存在的胡子。
「那又如何讓藥不苦呢?」關霖晃著頭,搖著手里並不存在的扇子。童心碧認得是學的四叔。
「自然是給藥里加不苦的東西!」雙棒兩個同時說話,同時頓拳,「加蜜!」
童心碧看得笑得打跌,捧著肚子唉喲︰「所以,你們就是出來買蜂蜜的?」
「對呀!」關霖走在童心碧的身邊,蹦蹦跳跳的,「城里準有蜂蜜可以賣的!我們便來買蜜,回去摻在爹的藥里,爹就肯喝了!」
童心碧翹了拇指向著他們兩個︰「果然高妙!」
三個頑童一路嘻嘻哈哈的,尋著賣蜂蜜的鋪子。不妨走路不當心,童心碧與個邋遢破敗的老乞丐撞了個滿懷。他連忙把人扶起來,緊著賠不是︰「對不住了,老人家可摔著了?哪里痛麼?」
誰知那老乞丐卻是個瘋癲的,只抖著手里的一張皺巴巴的紙,抓著童心碧問︰「見過麼?見過他麼?我的徒弟?見過麼?」他其實這般問了一路了,逮著個人就問見沒見過那紙上的人。別人都見他骯髒癲狂,嫌棄得很,避著他走。誰知童心碧因為不慎卻與他撞上了,便被他拉住問個不停。
關霆關霖忙去扯老乞丐的手,不教他再抓著童心碧︰「放開!別抓著哥!」若是他們自己的時候,其實也是同情那老乞丐的,然而牽涉到童心碧,事情卻不同了。自小被教育著,不能教隨便的人纏著童心碧,時刻注意童心碧的安全。
老乞丐卻抓得緊,只將那紙塞在童心碧的鼻子底下,喃喃的抖著嘴唇來問︰「見過麼?見過我徒弟麼?」
童心碧實在不忍拂了老乞丐,也是心里可憐他,便裝模作樣的去看那紙。誰知一看卻驚了︰「關霆關霖!來看!」
關霆關霖看見童心碧臉色嚴重,忙湊過來一起看,也跟著愣住了︰「這是,爹?」
那是一張早就廢棄了的追捕告示,上頭說要抓捕江洋大盜葉錦年,繪著的卻是關海滄的像。三個孩子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這是怎麼回事?」關霆喃喃的問。
老乞丐見著三個孩子的模樣,渾濁的眼楮陡然亮了起來,抓住童心碧的胳膊,拽著他問︰「你認識我徒弟?你們認識我徒弟?嘿嘿!」他笑得天真,跟孩子似的,手舞足蹈的瘋瘋癲癲,「太好了,徒弟,徒弟!找到徒弟了!」死命的搖著童心碧,黃濁的眼珠瞪得大大的,發黑的牙齒全是臭氣,「帶我去找我徒弟!找我徒弟好不好?」
關霖一把推開老乞丐抓著童心碧的手︰「他不是你徒弟!」拉過童心碧,「哥,我們走,別理他!瘋子!」見著那瘋癲乞丐說自己爹是他徒弟,心里不舒服得很。
三個孩子在前頭走,那瘋癲的老乞丐就跟在他們後面。他們走,他也走。他們站住,他也站住。關霖回頭,作勢揮揮拳頭,老乞丐就瑟縮,躲到牆角去,抱著腦袋。可是看見三個孩子又開始走,他就又畏畏縮縮的跟著。
好不容易挨到找見了家賣蜂蜜的鋪子,三個孩子也就暫時忘了老乞丐,進去大喇喇的買東西。
「老板,上好的蜂蜜,來一斤!」關霖昂首走在前頭,說得煞有介事的樣子。
老板卻驚訝,不過是三個孩子,沒見後頭跟著大人,只有個癲狂的老乞丐哆哆嗦嗦的跟著。那三個孩子穿的還是農家衣裳,怎麼看也不是有錢的模樣。可那氣勢倒都跟富家的公子似的,也不知道是裝出來的,還是怎地。然而蜂蜜又值多少錢?老板想著,就算是農家的孩子,若是富裕些的,也不是買不起蜂蜜來吃。于是也陪著笑來招呼︰「行。只是,你們可帶著錢了?」
「自然不會短了你的!」關霆自懷里掏出個銀錁子,那是過年的時候大人們給他封的紅包里頭的。周圍給他們哥兒倆紅包的不是皇親國戚便是王侯將相,哪有出手小氣的?他們銀錁子收得多,也就都當那是尋常的了。
老板眼楮看得發直,不敢置信那孩子出手這般大方︰「這……」
「嫌少?」關霆忙又掏了隨身的錦囊出來,里頭銀錁子叮當亂響,「還需要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