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明玉坐在窗口,听著外頭的動靜。沿街叫賣的,嬉戲打鬧的,熱鬧得緊。然而她的眼前只有一片黑暗,即使努力瞪大了雙眼,仍是徒勞。
「明玉。」關海滄打開門,帶著東西回來,「今兒我買了只烤鴨子,來嘗嘗吧?」
「嗯。」白明玉模索著,從窗邊站起來,才抬腿要走,就踢著了花盆,差點絆倒。
關海滄忙搶過去扶住人,引著坐到桌旁。
「好香。」白明玉笑著,「你倒是會買。」
「這嘴不是你養出來的?」關海滄跟著她笑,「吃慣了你做的,反而吃別的都不行了。不是美味,卻吃不下。」
「現在,你吃不著了。」白明玉垂了頭,黯然。
關海滄卻從後面把人擁住,把烤鴨子撕碎了,一點點的喂人︰「不過是暫時的,你急什麼?」
白明玉靠著那壯碩的胸膛,暖得窩心︰「你現在怎麼了?以前不是規規矩矩的,恨不得離人八丈遠呢。」
「早就想這樣了,只是從來沒有名正言順過。」關海滄輕笑,「你是公主殿下,我是你的臣子,縱使想親近,也得有那膽子呢。」
「娶了我,你後悔麼?」白明玉摟著他的胳膊,抱得緊緊的。黑暗里,這便是她的光明。
「後悔什麼?」關海滄忍不住拿胡子去蹭白明玉的臉,「這是我的福氣。身為臣子的,竟可以娶殿下,這輩子想不到的。」
「我現在,看不見。」白明玉不想听那臣子什麼的話,「你原說只願娶一個人的,現在卻被塞了個瞎子過來。還被趕到了邊關,不知道再得受什麼苦呢。連卸甲歸田的生活都被剝奪了,還得繼續替父皇收拾些爛攤子。」
「別亂想」關海滄拿鴨肉塞住白明玉的口,「明玉,你照顧我那麼久,就教我照顧你一陣子又何妨?」
「嗯。」白明玉應著,慢慢咀嚼。
外頭一陣鑼響,突然全肅靜了。馬蹄踢踏,腳步整齊,竟是過去了一大隊人。
白明玉不免豎起耳朵去听,卻听不出個所以然來︰「那是什麼?」推著關海滄。
關海滄也就放開了白明玉,到了窗邊看了一陣︰「是北狄的使節團,才進城呢。四哥倒是把人拖了許久。」
「出使的誰?」白明玉不禁問,也跟著站起來模過去,卻模到一堵肉牆,跌在一個懷里。
「是張大人和張公子。」關海滄手上都是油,便用胳膊托著人,「看來陛下果然是要重用了。」
「是給心碧培養人呢。怕當初跟他打天下的不服心碧,就極力提拔與心碧相關的,為心碧將來做準備。張大人是宰輔的本事,張劍亭倒是個閑雲野鶴的,做個護衛還成,做將軍卻差了。」白明玉嗤笑,「父親怎麼這麼急?」
「陛下必然有他的想法。」關海滄托著人,又回去桌旁,「秋天了,北地風硬,你別在窗口待太久。」
「去看熱鬧麼?」白明玉仰著臉,循著聲音去看人。
「你想去就去。」關海滄忙忙的洗了手,帶著人出了客棧。
其實北狄使節已經進住驛館了,關海滄和白明玉出去的卻晚,不過是在街上亂晃而已。只是白明玉被憋了好多天,關海滄怕她行動不便,便不教她出去,什麼事情都自己包辦了。白明玉實在悶得很,然而一出門,什麼也看不見的,即使有關海滄細心引著,也半天走不了幾步路。那種不安和不能掌控的失衡,都教白明玉不敢踏步。
「明玉,你……」關海滄看著白明玉扶著牆,緊貼著牆根,步子小小的移動,猶猶豫豫的,卻咬著牙倔強。他知道白明玉習慣了將所有的事情都掌控在手中,她的驕傲她的能力都讓她將控制當做理所當然的事情。然而此時所有的事情都不能被她控制,她的恐懼也只能交給倔強來遮掩。
「怎麼了?」白明玉輕笑著問,「現在到了哪?」
「才拐過街口而已。」關海滄答著。他知道白明玉此時的感受,因為那種無力感他也曾有過。
「嗯……」白明玉咬了下唇,「真夠麻煩的。」小聲嘀咕。才模著牆磚,忽然就騰了空,被雙健壯的胳膊抱了起來。「
「把自己交給我,好麼?」關海滄心疼的問,「像我當初把自己交給你那樣?」
「怕誤了你事。」白明玉模著關海滄的胸口,一點點把手伸到他肩頭,「你是帶著父皇的任務的,不像我們那個時候清閑。」
那個時候哪里清閑了?關海滄苦笑。他廢了一雙胳膊的時候正是童攬江要從南方打回北方的時候。白明玉照顧他,辭了軍職,等于教黃麟一次失去了兩員大將。那一年敗戰連連,直到後來劉平央歸降,才勝了一場,算是沒連南方的根據地也輸進去。倒是現在才是清閑的,盡管身上帶著任務,然而比起當初來,已經算是小事了。
「你想去哪?」關海滄索性不再多說,只問。
「驛館吧,跟張劍亭打個招呼?」白明玉促狹。
「不怕他把我們抓回去?」關海滄取笑。
白明玉白了關海滄一眼︰「就算張劍亭笨到這份上,他的心氣也沒低到會抓我們獻功的程度。」
「這倒是,張公子實在傲得很。」關海滄跟著自嘲,「倒是我想差了。」
然而到了驛館,關海滄卻不好抱著白明玉潛進去。
「我自己在這等著,你去找張劍亭。」白明玉推著他,「打了招呼就出來。」
關海滄不大願意,怕白明玉出事。白明玉卻不以為然。關海滄拗不過︰「你自己小心些。」哪怕是跳下了驛館的院牆,還回頭又看了一眼牆頭趴著的白明玉。
張劍亭正忙得焦頭爛額,一見著關海滄,卻不管關海滄此時是什麼身份,先揪住人︰「快,幫我找童寧」
「寧兒也來了?」關海滄倒吃了一驚。
「誰知道那小丫頭怎麼弄的」張劍亭咬牙切齒,「居然鑽到送給北狄禮物的車里了,一路跟到了這邊,我才發現她那些南方的珍奇果子都要被她吃光了」簡直抓狂。
關海滄好笑︰「寧兒是偷溜出來的?陛下這次可頭疼了。」
「我現在就頭疼」張劍亭已經憤恨得想要吃人了,「那丫頭被我訓了一頓,賭氣跑了我以為沒什麼大事的,誰知道這半天了都不見人影。我爹已經揍了我一頓了,再不把人找出來我就等著被他扒皮吧」
關海滄連忙好言安撫︰「張公子別急,寧兒定然是悶了一路,想出去頑頑透氣的。我們出去分頭找吧。只揀熱鬧好頑的地方,估計也就能尋著人了。」
張劍亭這才略微氣平一些,提了劍就出門︰「你怎麼來了?白明玉呢?你那通緝告示可是出來了,專門貼在驛館的。」
「所以我才留了胡子,就是不想被立刻認出來。」關海滄笑說。
張劍亭把人打量了一陣,發覺還真是與當初在凜州的通緝告示像得很,倒是和現在那告示上精精神神的定遠侯不像了︰「你這麼把胡子,白明玉看見了不嫌?」
關海滄淡淡的︰「明玉現在看不見。」
「她呢?」張劍亭自覺失言,忙問,「只你自己過來的?」
「她在外頭呢。不好進來。」關海滄輕笑著,「我去接了她,我們一起找寧兒。」
只是兩人出了驛館,才發覺事情大了,牆頭的白明玉也不見了。
關海滄心里一緊,捏緊了拳頭,神色凝重。
「怎麼回事?」張劍亭急問,「白明玉自己走了?」
「怎麼可能?」關海滄沉著聲,「她過來都是我抱著的,怎麼自己走?」
「可惡」張劍亭一砸院牆,「究竟出了什麼事」轉頭要去驛館里叫人,「公主和郡主都丟了,這事可大了」
關海滄忙拉住︰「張公子,這事不能驚動別人。寧兒是偷溜來的,我現在是被通緝的身份,明玉是被我拐走的。這里頭關系大,我們兩個自己找」
「你們做的那戲,只好騙騙北狄的還來瞞誰?都成親了還搶親,說出來笑掉大牙」張劍亭惡狠狠,「你們總是那麼多顧忌的真教人受不了」說完人已經竄沒了影子了。
關海滄卻先在牆頭白明玉待過的地方細細查看,尋著蛛絲馬跡。那里仍是只有白明玉趴過的痕跡,沒有掙扎打斗。關海滄細想,他和張劍亭警覺性其實都高,卻沒听見任何特別的響動。以白明玉的本事,即使看不見,卻不該被人劫持都掙扎不了,怎麼也該是交過手的。這般想,白明玉倒是很可能是自願跟著走的。
關海滄又到了牆下,仔細瞅了一回,地上還有白明玉的腳印,細細碎碎的沿著牆根蔓延。旁邊另外有兩雙腳,看著都是不大的女子的腳印。一雙落地較重,卻輕快俏皮。另一雙幾乎不留痕跡,若不是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關海滄于是跟著那幾雙腳印,一路走著,一路看著,等抬頭的時候,才發現到了個奇怪的地方門口。關海滄想了想,卻沒先進去,反身又去找了張劍亭。這種地方,他還是別一個人進去的好,免得將來說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