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海滄體味不出現在算是折磨還是幸福。客棧里總沒空房出來,白明玉就跟著他睡了三天。夜夜摟著人,卻忍著什麼都不做,美好又殘酷,倒惹得白明玉笑話他。
總算這日子過去了,都收拾了停當,要離開邊城了。原本關海滄與白明玉共乘一騎也就夠了,然而多了不會騎馬的碧遙,卻不好辦。關海滄想了想,還是買了輛車,買了兩匹駕車的馬,自己做了車夫。只是黑翼、傾雪都是神駿,偶爾會欺負一下那駕車的駑馬,教關海滄哭笑不得。
塞外景象與關內不同,一眼望去盡是莽原,如蒼天連綿,不知盡頭何方。有時候連方向也辨不出來,只見著四面都一個樣子。關海滄也是第一次出來,倒有些擔心會不會迷路了。
幸好還有一條河,一直綿延過去。逆流向北,只在河邊走,卻不怕找不到人家。
只是沒遇著人家的時候卻難了,他們在外露宿,秋日風涼得緊,又兼野外,怕猛獸侵襲,總要點燃篝火。只是以關海滄的水平,白明玉卻不敢教他輕易來試。
「碧遙,你來幫我吧。」白明玉推著關海滄,「你只去拾柴就好,若有再打些野味來。」
關海滄苦笑,由著她們,自己到周圍拾柴打野味。
即使白明玉看不見,然而在碧遙的幫助下,竟也把火點起來了。
「小姐,你可真行。」碧遙不禁感嘆。白明玉哪里像公主了?連這篝火都點得極熟練的。別說公主,就是一般人家的女孩,也沒個會這東西的了。碧遙可就是完全不懂的。
白明玉撩了額角的頭發,擦去汗珠︰「若不是看不見,也不用你動手了。怕你現在要成花貓了。」
「小姐比我辛苦。」碧遙忙說著。
白明玉也就清淡一笑︰「去打些水來洗洗吧。我們也可以先煮些水,等海滄回來我便烤些野味,到時還得你來幫忙呢。」
「小姐怎麼會這些?」碧遙詫異,「小姐不是公主麼?」
「我打了十年仗,在外頭餐風露宿的,什麼不做?」白明玉漠然,「其實是委屈你了,你平日嬌養的,卻來跟我們過這苦生活。」
碧遙听了垂頭,羞澀︰「小姐這話說的,倒教碧遙慚愧了。」
白明玉模著,丟了一截樹枝到篝火里。火光映得她臉上明亮,熱騰騰的︰「不用這般。我不過是實話罷了。你的苦處在別的地方。我雖然過了艱難日子,可至少心上不為難。你卻連與跟著心上人走都不敢,這才真是難過。」
碧遙听了,眼淚流了下來,哽咽著︰「多謝小姐體諒。」
「哭什麼?日子是自己的。其實你大可選擇自己的生活,不必跟著我們的。為何海滄問你要不要來,你還跟來?」白明玉蹙眉,她向來不喜女子哭哭啼啼的。
「郡主贖了我……」
「我不听這個」白明玉干脆打斷,「早說了你不必放在心上,她贖了你,就算你過不去,大不了找人送你回京里就是了。你說實話,跟著我們出塞,心里是不是還想著耶格爾?」
「我,不敢奢求……」碧遙囁嚅。
白明玉冷笑︰「什麼不敢奢求的,其實還不是心里想著?苦苦惦記,一邊故作疏遠,一邊心里頭又想得很。折磨得自己糾結。」
「小姐……」碧遙被說得啞口無言,白明玉說的,何嘗不是她的感受。
「這日子,我也有過……」白明玉喟嘆,「整過了十年。」苦笑,「你想什麼,我何嘗不知?」伸手過去,順著碧遙的胳膊模上去,找到人臉,擦去了眼淚,「這話,別教海滄知道。你心里苦,我明白。你放心,若是真的你與耶格爾有緣,我會想辦法給你個合適的名分的。」
碧遙連忙跪下叩頭︰「多謝小姐。」
「起來。」白明玉繼續,「我話還沒說完呢。現下里海滄卻是搶婚,正被黃麟通緝著,想幫你,也得先渡過我們自己的劫呢。你總是要委屈一陣了。」
碧遙狠命的搖著頭︰「有小姐這話,碧遙已經心滿意足了。碧遙不敢奢求,若是能夠見到他,碧遙便甘心了。」
白明玉輕輕笑著︰「你的要求真低。你也真的沒我貪心呢。」
碧遙擦了眼淚,去到河邊打水,就覺得突然風冷得緊。呼嘯著一陣過來,帶著沙石,睜不開眼,將她裙子都要掀起來了。碧遙忙丟了水壺,去壓裙子。等風過去了,睜開眼楮,卻教她呆住了。
河對岸一雙琥珀的眼,黑夜里泛著金色的光,灼灼逼人。即使天晚風黑,也能隱見那輪廓,一只「大貓」,夭矯健碩。
黑翼傾雪還算穩健,然而那兩匹駕車的駑馬卻驚叫長嘶,踢踏慌亂。
「碧遙,怎麼了?」白明玉立時察覺不對。
「小姐……」碧遙顫抖著聲音,動也不敢動,「老虎……」
「你站在那里,別動」白明玉雷厲,模到自己的槍,站起來走過去,直到攔在碧遙的前面,「碧遙,後退。」
碧遙驚惶︰「小姐,你……」
「後退。」白明玉冷聲,掌中槍掄了一圈,銀光四射。
「嗷」,那老虎也跟著嚎了一聲,身子伏低了,收了尾巴,前面的腦袋幾乎貼到了地面。
白明玉細听著,陡然風響,伴著一股子腥風迫過來。白明玉卻不硬拼,急閃身,槍卻順著老虎撲來的方向掃過去。
然而這一下竟揮了空,破空鞭響,「啪」的虎尾就抽到了她胳膊上,差點拿不住銀槍。
「小姐」碧遙驚叫。
「嗖」的一聲響,老虎痛苦的嚎叫,撇了山纓去撲向那射箭的人。
「海滄?」白明玉問著,驚喜。
那人並沒答話,只與老虎搏斗,看得碧遙驚心動魄。白明玉細听著,那人並不是用戟的,听著聲音武器卻是一把馬刀。白明玉知道,馬刀是北狄騎兵常用的武器,卻是短兵刃。與老虎搏斗,其實比長槍和戟要來得凶險。然而與虎搏斗的人听著呼吸平穩,騰挪的時候動作卻不大,顯見是胸有成竹的。倒是那老虎的叫聲越來越憤怒傷痛。
果然沒多久,搏斗便停了,老虎最後嚎叫一聲,便轟然倒地。
白明玉教碧遙攙著自己,走了過去︰「多謝壯士相救,感激不盡。」
「姑娘客氣了。」漢話听來還算標準,仔細去味卻有些生硬。那聲音淳厚低沉,听來卻是個雄壯穩重的男子,「姑娘的本事也是極高的。若不是姑娘看不見,原不用我出手。」
白明玉清清冷冷,並不接受那恭維︰「若是沒有壯士,我們兩個今日便要葬身虎口了。」
男子低低笑了,似笑白明玉的倔強︰「兩位姑娘是獨自來這草原的?沒有別人跟著麼?未免太危險了。」
「我丈夫去打野味了,還沒回來。不想我們兩個先遇到這事。」白明玉淡淡的,「倒是壯士,難道是獨自一人?天這般晚了,怎麼還在野外?」
「我和我的人失散了,胡亂走到這里,見著有篝火,原想來借光的。」男人應著。
「請吧。」白明玉扶著碧遙坐在篝火邊上,「野外偶遇,也是緣分,何況還是我們的救命恩人。只是現在還沒什麼吃的,要等我丈夫回來了。」
「有火便是好的。」男人不以為然,「多謝姑娘了。」
白明玉靜坐了一會,只听見篝火 啪啪的響。因著有陌生男人在側,她與碧遙也不能說什麼,于是吩咐了︰「枯坐無聊,碧遙,不如撫一曲來听吧。只要你別嫌我不懂音律,糟蹋了好曲子就行。」
「小姐吩咐,碧遙敢不听從。」碧遙應著,從車上取了琴來,想了想,卻是撫的江南的曲子。
關海滄扛著野味回來的時候,順著風就听見了曲音,倒教他想起了以前在南方的時候湖心的畫舫。遠遠見著,篝火旁坐著三個人。
「這位是……」關海滄詫異,卻溫厚一笑,「同是客旅,野外相逢,幸會。在下關海滄。」
那男人也就站起來︰「在下明赫爾,幸會。」
「你回來的也真及時,那老虎都被明赫爾先生殺了。倒是你帶來的野味,都有什麼?」白明玉涼涼的說著。
碧遙一曲終了,也不再談。
關海滄轉頭看見一旁的死虎,卻對明赫爾更敬重了︰「多謝先生救了拙荊關海滄感激不盡」
「碧遙,陪我收拾東西去。」白明玉扶著碧遙,帶著關海滄打來的野雞兔子去河邊收拾了,拿回來烤。
明赫爾見白明玉即使看不見也能熟練的整治那些野味,倒是驚奇不已。在他看來,倒是碧遙嬌弱,更像中原人的小姐,反而白明玉清冷堅定,氣質卻不是文弱小姐的模樣。
到了天明,明赫爾得知關海滄和白明玉並沒什麼去處,便大大方方的邀請到他那里去。
關海滄欣然接受,駕了車同行。將近黃昏的時候,就見到了草原上那些個帳篷,以及帳篷外的炊煙裊裊。
有人見著了明赫爾,開心的打著招呼。更有幾個飛上了馬背,急趕著迎了過來。
關海滄真希望,白明玉也能見一見這塞外情景,胸臆間的豪情,竟是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