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海滄夾了一片白菜,喂給白明玉吃。白明玉閉著嘴,不肯,瞥過臉去。
「吃」關海滄故意凶著,「你胃不好,怎麼能不吃青菜?晚上又該疼了。」
白明玉不情不願的︰「以往都是我凶你,現在怎麼倒反過來了?」
關海滄無奈笑了︰「明玉,我是撿的菜葉子,你好歹吃點。」
白明玉這才張了口,將那白菜葉子吃了。
「碧遙,小姐挑嘴,不喜歡吃白菜。你平日做菜,就撿菜葉子給她吃,那些菜幫她不喜歡的。」關海滄吩咐著,「煮得時間久一些,小姐是厭那水腥味。」
「是,爺。」碧遙應著。她還有點驚魂未定,然而見著那剛殺完人的卻一副如家常便飯的樣子,實在有些害怕。卻因此忽略了關海滄吩咐里的涵義。一直都是關海滄親自喂白明玉的,剛這話說的,倒是要碧遙來喂她了。
明赫爾知道,其實關海滄和白明玉有意不在他面前說北狄騎兵來犯的事,也是不想他尷尬。然而帶著白明玉從地里回來的時候,見著滿地的血還沒清干淨,有村民正拖著尸體去丟,他心里卻不是滋味。隨意的侵犯黃麟百姓,強搶財物,擄掠民女,確實的這些北狄騎兵不對。只是那畢竟是他的同胞,看著自己的同胞流血,他心里又怎會好受?
白明玉只默默吃著,也不再挑揀關海滄喂給她的東西。等都收拾了,她回了房間,才教關海滄關了門,兩人說話。
明赫爾瞅了一眼關起的房門,想著這些日子那夫妻兩個同床共枕,心里卻是黯然。
誰知過了一時,那房門又開了,關海滄卻出來︰「明赫爾先生,今晚月明,先生可有興趣與我小酌?」
明赫爾詫異,只是看了關海滄的笑臉,卻知道他是誠心,也便笑了︰「想不到關先生還有這等雅興。敢不奉陪。」
「好。」關海滄吩咐碧遙做了幾個小菜,卻同著明赫爾到了村口酒肆。
酒肆里早落滿了灰,一打開門,灰塵漫天。關海滄隨意收拾了張桌子出來,與明赫爾坐了,卻取了三大壇酒。
「在苗沅一直受明赫爾先生照顧了,明玉的眼楮也是托了明赫爾先生的福。」關海滄倒了兩大碗,「這是我們黃麟的酒,粗劣了些,還望明赫爾先生不要見怪。請。」說罷一仰而盡,半點不遲疑。
明赫爾有些不明白關海滄的意思,只狐疑著,卻也只能跟著關海滄喝掉了一整碗酒。
關海滄又都倒滿了︰「明赫爾先生痛快」卻按住明赫爾的酒碗,目光灼灼,「今日有些話要同先生講。我自罰三碗,為一直瞞了先生的一件事。」隨即當真又喝了三大碗酒。
明赫爾驚疑不定,想要阻止,卻被關海滄隔開了︰「關先生這是何意?我倒是不明白了。」
關海滄放下酒碗,微眯了眼楮,目光遙遠,思索了一時,才說︰「我懂北狄話。」
「原來只為這個。」明赫爾輕松笑了,「那又,如,何……」正要喝一口酒,才忽然察覺,他曾經在關海滄面前用北狄話與人說過些什麼,「關先生,懂北狄話?」猛地站起,緊張了起來。
「明赫爾先生請坐。」關海滄只淡然,卻將話題引開了,「這酒肆,原是明玉開的。可惜後來回京,也只能關了。想來好笑,明玉開酒肆,我種地,我們兩個浪費掉的錢,可還沒我們賺回來的多。我那地里從來不曾出產,明玉的酒肆大部分時候都是門可羅雀。倒真教陛下說對了,我別想著種地,明玉別想著做生意,都不是做這個的料。」
明赫爾喝掉了一碗酒,又給自己倒上,只靜靜听著。
關海滄想了想,又說︰「明玉的眼楮,是耶格爾王子出使我們黃麟的時候受的傷。當時我們一時意氣,與耶格爾王子賭賽,比騎射、摔跤、武技。比到武技的時候,一位使者耍詐,將毒傷了明玉的眼。」
明赫爾仍是不語,默默飲酒。
「明赫爾先生不惜冒犯北狄皇室,仍是教大夫給明玉治療眼楮,關海滄感戴。」關海滄向著明赫爾又敬了一碗,「先生還不肯將這些為難給我們知道,可見先生乃是有擔當的人,與人也真摯熱誠。關海滄佩服。」又是一碗。
「關先生,到底想說什麼?」明赫爾听見這個,倒冷笑了。關海滄倒是都听得明白。既然這些都知道了,那麼珞城的事情,也都清楚了?
關海滄微微一笑,復給自己灌了一碗。這時一壇子酒已經被他們兩個喝完了,關海滄便又開了一壇︰「好在這里是酒肆,卻不怕酒不夠喝。」
明赫爾將關海滄新開的那壇推到他面前,將第三壇給自己拍開了︰「關先生若是覺得用碗不夠勁,不如用壇子直接來喝。明赫爾奉陪。」
「好」關海滄撫掌大笑,「明赫爾先生痛快。」將壇子給自己嘴巴里倒了一回酒,也有了幾分醉意。
明赫爾跟著關海滄喝,竟是毫不示弱。
「珞城,是明玉守的。當時,兵敗被俘,出了許多事。」關海滄靜靜的,輕合了眼,「先生那時找她不見,也是無奈。」
明赫爾喝了一回,才問︰「關先生也以為,白小姐是我那時遇到的人?」
關海滄不答,只喝酒,卻說︰「我與明玉,是在明玉眼楮看不見的第二天成親的。雖然同床共枕,卻始終,沒有*房。」
明赫爾听了皺眉︰「關先生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絕不拘束明玉,也听憑明玉選擇。」關海滄苦笑,「我想,對于女人來說,第一個男人,總是最難忘的吧。」
「你……」明赫爾一把揪住關海滄的領子,「你當明赫爾是什麼人?難道你當我是來同你搶白小姐的麼?你這是什麼意思?要讓她出來?明赫爾卻不是會拆散人家恩愛夫妻的人」
關海滄扯掉明赫爾的手,冷淡︰「我從未要讓出明玉。我喜歡明玉八年,只憑這份感情的時間,也比明赫爾先生你要久些。」
「八年?」明赫爾冷笑,「我卻听聞,關先生的前一位妻子,是五年前才過世的。這八年的時間,又是怎樣來算的?」
關海滄黯然,垂了頭,拼命的灌酒,已經醉了︰「我對不起風兒,我與她成親,卻愛上了別人。」
「那是怎麼回事?」明赫爾不禁問,「我從不覺得,關先生是一個不負責任的人。」
「風兒的父親,是主公的恩人。」關海滄許是喝多了,把藏了多年的話,竟也對著明赫爾說了出來。
當年童攬江落魄,屢戰屢敗,連一席之地都沒有了。被追殺著,一路逃亡,到了南方江岸大城奉林城。當時身邊只剩了關海滄和十幾個近衛還在,卻見著城中出來大隊的人馬。但是後有追兵,已經走投無路。童攬江原想是要死了,卻沒料到,城中太守卻是來援救的,將童攬江一行迎到了城內。林太守,就是林泠風的父親。
得了林太守的幫助,童攬江才又重新站住了腳,相繼迎來了自己在戰亂中分散的弟弟。從此之後,童攬江的命運才漸漸好轉了起來。然而林太守卻在一次戰斗中為了保護童攬江被射死了,留下一個孤女,林泠風。當時林太守的遺願,便是希望童攬江能為自己的女兒找個良配,托付終生。童攬江在林太守的榻前,直接教關海滄應了這門親。林太守這才滿意而逝。
當時關海滄並沒見過林泠風,只听說是個賢良淑德的女子。只是凡是主公讓他做的,他卻無不會听從。
林泠風確實是個好女子。夫妻生活的投兩年也十分美滿,所謂舉案齊眉,教外人羨煞。然而終究,關海滄對林泠風所有的,也只是責任,最多,不過是親情。年輕飛揚的關海滄,並沒有在最初就意識到這個問題。更沒有想過,他的這一段婚姻與感情,並不是一回事。
直到白明玉來了。最初的白明玉是少年模樣,沒人知道她是童攬江失散的女兒,只道她是慕名而來。何況她一來就驚艷,千軍萬馬中護住童攬江,比那些個已經成名的將領也毫不遜色。于是,更沒人會想到,她其實是個女孩。
卻在一年以後,偶然,被關海滄發現了真相。童攬江的女兒回來,還是父親得力的左膀右臂,自然眾人歡喜。關海滄從此,卻不再能僅僅以小兄弟看她。盡管,這個時候,關海滄的一對兒子,剛剛降生。
關海滄與白明玉並肩作戰久了,卻慢慢發覺,原來他已經愛上了主公的女兒。他只能嘲笑自己的痴心妄想,因為白明玉對他是那般的不屑一顧。白明玉可以對任何人友好,甚至與他的妻子林泠風做了朋友,常常去看那對雙棒,卻惟獨面對關海滄時冷嘲熱諷,鄙棄之極。
關海滄卻因為這份感情,無法再面對林泠風。能夠出征的時候,他便出征,即使回家,他也找著各樣的理由與林泠風分開睡,再也沒有踫過林泠風。因為他不能,一邊喜歡著別的女人的,卻一邊與自己的妻子歡愛。
直到林泠風死去,關海滄更是不能原諒自己。他不能原諒自己對林泠風感情的背叛,更不能原諒自己對白明玉的感情。
「你是懦夫」明赫爾听完,只有這麼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