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溪邊,準備給關海滄洗澡。然而白明玉對著那長得雜草一樣的大胡子,卻先嘆息了。她不會剃須,關海滄的胡子整長了快兩個月了,都要垂到胸前去了。
「你這胡子,要怎麼辦?」白明玉從來都不知道,關海滄胡子長出來竟是這樣的。以前只見他下巴上從來干干淨淨的,誰知長起來竟是大把的絡腮胡子,又粗又密的,黑得發亮。
關海滄也低頭看了一眼,苦笑︰「先剪了再剃吧。太長了,不能直接剃的。」
「剪還好說,可要是剃……」白明玉為難,「我從未剃過,怕傷了你……」
「無妨。我皮糙肉厚的,不怕。」關海滄笑著。
白明玉也就回去跟李老漢借了剪子剃刀,準備應對關海滄的胡子。
剪了太長的部分,白明玉拿著剃刀擺弄了半天,對著關海滄的臉比劃。連關海滄這麼大的膽子,都被白明玉的架勢給弄得緊張了。
白明玉一狠心,順著關海滄的腮刮了下去。
刀還沒怎麼動,胡子沒見怎麼掉下來,血倒是都流到白明玉手心里了。
白明玉慌去看關海滄,卻還見那人眼中笑著︰「你……」慌慌張張的放了剃刀,將手巾把關海滄臉上傷口捂住,一會手巾都透了,「疼麼?疼得厲害?」
「沒有。」關海滄笑著,「你用刀方向不大對,平一些就好了。」
白明玉喃喃的埋怨著︰「你也不怕毀容。本來就這張臉還剩下了,好歹是張俊臉,回頭被我割得全是疤,你就徹底不用見人了。」
關海滄笑了︰「我又不是靠這張臉活著的,就都毀了又怎麼樣?」白明玉似乎將方才的惱都放下了,關海滄自然也不會提。就當做他們兩個平和相處著吧。盡管這確實是關海滄一直希望的,然而在此之前,實在稀少得可憐。
白明玉動了兩次刀,給關海滄留了三道刀口。白明玉再不敢了,徹底丟了剃刀,堅決不再給關海滄剃須。只拿了剪子,仔細修剪了,雖然手藝不怎麼樣,總比雜亂無章或者被剃刀割斷喉嚨要強些。
之後白明玉便除了關海滄的衣服。
關海滄別過了臉,不敢看人。他心中的愧疚,又豈是說得出來的?赤luo在白明玉的面前,他身上每一處早被白明玉看遍了,一點私密都沒有。他身上每一處也早被白明玉模遍了,一點余地都沒有。為了他,白明玉這個未嫁過的女子,卻是無比熟悉男人的身體。
關海滄的身上都是傷疤。白明玉早已熟悉了,每次給他擦身沐浴,就看上一遍,數著一遍。胸口的四處箭傷,小月復的一道刀傷,側肋的三道劍傷,大腿的槍傷戟傷,小腿的劍傷斧傷,左右上臂的斷了筋脈的傷,後背撞在岩壁突起的石頭上的傷……都是為了她受的。她看著這些傷流血,看著這些傷結痂,看著這些傷愈合,看著這些傷留疤。關海滄的遍體瘡疤,白明玉全都了如指掌。
推著關海滄下了水,白明玉也跟著下去,全身衣裳都濕透了,裹住了她。手腳其實很不方便,然而她總不能在關海滄面前也除了衣裳,便只好如此了。
除了水聲,安靜得很。白明玉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關海滄更不知道要說什麼。給關海滄擦洗著胳膊,悄無聲息的手臂在白明玉的手中無力,由著她擺布。關海滄向來力大,兩條胳膊上的筋肉也是結實,往常脹鼓鼓的硬,現在肌肉還在,卻已經用不得了。
「你恨我嗎?」。白明玉喟嘆。
「郡主多慮了。為了郡主,關海滄粉身碎骨也沒什麼,何惜兩條手臂?」關海滄笑著。
「你為童家,真是把命都賣了。」白明玉說著,「他就值得你這樣?為他救了兒子救女兒,把自己搭得體無完膚。」
關海滄只笑,什麼也不說。他救白明玉,又豈止是為了主公童攬江?只這心思,不能給白明玉知道罷了。
「白日宣yin好大的膽子」突然岸上有人大喝。
關海滄猛把白明玉攔在自己身後。他高大壯實,正把白明玉遮了個嚴嚴實實,擋住了對方的視線︰「這位公子何處此言?」
一位看來白面如玉的公子哥兒,帶著兩個家丁,站在岸邊看著水中的兩人,卻是笑得yin邪︰「先生何必這麼緊張?不過說說罷了。我看這位姑娘貌美如花,倒是不錯。然而膽子也確實大了,大白天的就與男人在外鴛鴦同浴,看來也是個識趣的人。」
「公子休要胡言亂語」關海滄一腔怒火,恨得胸都要裂開。對方顯然不是什麼好人,然而白明玉被人這麼說,卻是因為他,「女子清白,不容公子這般污蔑」
「清白?」那公子回頭向著兩個家丁,放肆大笑。
兩個家丁也跟著大笑不已。
笑猶未了,只听見「嘩啦」一陣水聲,那公子連著家丁已經被踢翻在地。水聲又起,歸于平靜。
「公子太過放肆了不給些教訓,卻不知道分寸」關海滄向來被說脾氣溫和,然而並不是說他就什麼都忍了。白明玉被人那樣說了,他要是能吞下這一口氣,他就再不配虎威兩個字。
那公子哥兒都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只覺得濕淋淋的一陣旋風。就被個什麼大力給掃倒了,胸口身上,痛得不行。他勉強爬起來看,卻沒看見什麼異樣的。那男人仍是在水里,遮著身後的女人,看來位置都沒變過。
白明玉壓著關海滄,教他低一些︰「給你擦背呢,長那麼高的個子,教人費事。」眼里壓根沒有公子哥兒的存在。憑那種紈褲子弟,關海滄就是胳膊廢了,也能輕易收拾了他。還用得著她去理會麼?
關海滄也就听話的彎了腰。
岸上的人被水中的人嚇著了。公子哥兒再不明白,也知道肯定是被水里那男的給打了。可他連看都沒看清,怎麼想這兩個也不是善茬,只能慌慌張張的跑了。
「跟個沒長眼楮的,你也生氣?」其實原本白明玉更生氣,可是關海滄已經教訓過人了,她反而不氣了。這壯漢即使到了現在這樣子,還是處處維護她,是該說他太好人了,還是說什麼呢?
關海滄只沉默不語。
白明玉就勢按著他的頭,解開了他頭發,放在水中仔細揉洗。
良久,關海滄才說︰「是我拖累了郡主。」若非他如今是個廢人,又何必要白明玉給他洗澡?又怎會教白明玉受這樣的侮辱?
白明玉順勢把關海滄的腦袋按在水里,使勁嗆了他一下,怎麼也不教他上來喘氣︰「你再說,我淹死你算了」若說拖累,難道不是她拖累了他?不為救她,他何必成了這樣?
關海滄好不容易才被放出來,一張臉也跟著漲得通紅,真是一口氣也差點憋爆了。大口大口的喘息著,腦袋上到處都淌著水。
「你」白明玉氣極,「按你下去,你不知道掙的?」關海滄那把力氣要是想掙,白明玉還能按住他?然而無論什麼時候,無論什麼事,只要是白明玉人讓他做的,他都無條件的听從,從不違抗,「難道真等著被淹死呢?」
關海滄好不容易才喘回來,眼楮還被水迷著,睜不開,就覺得有一雙小手替他把臉擦了,便笑著︰「郡主心軟,不會真的淹死我的。」睜開眼,就看見白明玉閃著的眼楮。
白明玉看著關海滄狼狽的笑,心里一痛,猛撲在他身上,使勁抱著他︰「我不準你死說過的,同生共死,我不準你忘了」
關海滄被這一下驚住了。他想回抱住白明玉,安慰白明玉,然而那不爭氣的胳膊卻動不了,只能像一根柱子似的杵著,由著白明玉把眼淚灑在他的胸口。許久,才緩緩開口︰「郡主,關海滄為你做什麼,都是應該的。關海滄,是你的臣子,听命于你,理所當然。關海滄的命早賣給了童家,由著童家來用罷了。郡主,實在不必為此介懷。同生共死什麼的,郡主忘了吧。」
「關海滄,你什麼意思?」白明玉惱了,掙出來怒視他,「你難道,真的,真的不想……」
「郡主誤會了。」關海滄說得鄭重,想要擦去白明玉的眼淚,卻動不得手,笑了,「郡主說什麼,關海滄都听從。郡主教關海滄活著,就算關海滄四肢全沒了,五官全廢了,成了個癱子聾子啞子,關海滄也會活著。只是同生共死,郡主,那是郡主與相愛的人的許諾,關海滄,不配。」
然而白明玉,只想與關海滄同生共死。白明玉退開了兩步,轉身上了岸,疏冷︰「該回去了。」
關海滄也就跟在白明玉的身後上岸,由著白明玉給他身上擦干淨,再給他一點點把衣服穿上,在頭頂勒上綴著紅瑪瑙的黑絛。
白明玉看了看人,模了模那大胡子︰「就這個,差了些。看著就是個凶神惡煞,倒像壞人了。你不怕毀容,下次我再練練手,回頭一臉的疤再沒人肯嫁的話,卻不關我的事了。」
關海滄想著,他這鰥夫,又是廢人,還能娶誰?何況,他心里有著一個女子,又怎麼能再害了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