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關海滄被系在自己身前的手臂,感受著關海滄在自己身後堅硬如銅的身軀,白明玉失了神。關海滄那樣溫和的對著她笑,她卻再見不到關海滄眼中的光。她身後的,像是一截木頭,或者,真的是一個銅鑄的人像。
然而最討厭的是,這種時候還有一個跟屁蟲粘著,喋喋不休的不讓人安靜。
「小姐,敢問小姐芳名?」上官駱騎著那匹黃馬緊跟著白明玉和關海滄,徹底的粘上了兩人,「關先生和小姐這是要去什麼地方?不知道是不是一路的?」
白明玉不理人,關海滄只微笑。
「不知兩位有沒有什麼要去的地方?」上官駱不死心,「如果只是想要逃離琬軍的範圍,那麼不如去奇城。奇城離這里不算太遠,又是鎮北侯的地界,相信先生和小姐去了,定然不會再遇到琬軍的為難的」
白明玉斜了上官駱一眼,扶了一後的關海滄。
「其實,我也是要去奇城的。」上官駱不好意思的笑了,「我原是去投奔親戚的。我听說鎮北侯童攬江是個仁慈的,最體恤百姓的。鎮北侯的治下,從來都會給百姓生息,不教百姓為難。我想,兩位去了,也一定能平安的。不如,兩位與我一同去如何?」
白明玉恨得牙癢癢。他們確實要去奇城的。上官駱口中那個仁慈的鎮北侯,就是白明玉的父親,關海滄的主公。
「如此,一路同行吧。」關海滄開了口,笑得溫暖。
「你,你又擅自做什麼主?」白明玉搶白,惱恨,「又來了精神麼?不是你說的不要與人同行的麼?現在怎麼又要加上這人一起?」
關海滄只淡淡的,笑︰「他是一介文弱,卻騎著好馬,若是再給人遇見,怕再有事。左右我們也是同路的,其實刻意分開走,反而沒有必要。明玉,你說呢?」
白明玉回頭,看見那如畫上去一樣的笑,心里一緊,恨了︰「你別笑笑得太難看了我看著厭」
「好。」關海滄頷首,當真不再笑。白明玉厭的,他又怎麼會給她看?
「多謝關先生」上官駱大喜,跟在關海滄和白明玉身邊一時,不覺遲疑問出來,「關先生和小姐,是什麼關系?」
「你看是什麼?」白明玉白了上官駱一眼,沒好氣。關海滄應了的,她又怎麼會駁回?也只能一路忍受了。
上官駱有些猶豫︰「其實,看關先生這樣,都是要小姐照顧的,理應是夫妻,才好做這些事。然而……」
「然而什麼?」白明玉煩躁。
「然而,又不大像……」上官駱看著白明玉有些凶,稍微畏縮了點,卻還是說了下去,「然而,看著小姐和關先生之間,卻又如主從。關先生雖然也稱呼小姐親昵,然而……」搖了頭,「就是小姐的態度,動輒呵斥,也實在不像是夫妻……」
「你……」白明玉恨得抬手要打人。夫妻該是怎樣?她該如何待關海滄?關海滄又該是怎樣待她?白明玉心里忿忿,只是對著文弱的上官駱,也是下不去手的。
「我與明玉確實不是夫妻。」關海滄淡然說著。
白明玉倏然回頭,驚詫的望著關海滄。她不是已經和他說好了的?在外就謊稱是夫妻的。為什麼,他卻又反悔了。
「明玉的父親,是我的大哥。」這話並不算錯。童攬江一直待他如親弟弟一般,就是童攬江的兒子童心碧,也是叫他五叔的。白明玉一直不肯叫,也算是童家里頭唯一的一個例外。
「原來如此」上官駱笑了,「既然是叔佷,也不算過了。關小姐口上尖利,心卻是極善良的。」
白明玉冷了臉,勒了馬,解了關海滄的胳膊,卻自顧下了馬去,再不管關海滄。她尋了一處陰涼坐了,卻丟著關海滄和馬在太陽底下曬著。
上官駱驚異,也跟著下馬,要去扶著關海滄下來,卻被關海滄拒絕了。
「我上下馬都是費力,還是不折騰了,這樣就好。」關海滄靜靜的。
時近晌午,白明玉取了水和干糧,自己吃喝了,便在樹下假寐。
上官駱實在對著白明玉的脾氣感覺難測,守著關海滄,也取了自己的水和干糧想給關海滄吃。然而馬高,關海滄個子更高,上官駱手都伸不到關海滄嘴邊去。
關海滄只是說︰「上官公子自用就是,不必管我。」白明玉安心要曬著他,不給他吃喝,他又怎會拂逆了白明玉?何況他也知道,是他的話讓白明玉生氣的。厭煩的臣屬卻以叔叔自居,白明玉心氣那麼高,怎麼受得了?只是不好說是夫妻連累白明玉,又不能揭開兩人身份,關海滄能想到的,也只剩下這一層關系了。
汗水順著關海滄臉上頸子淌下去,鑽到了衣服里。關海滄都能感受到那一條條的痕跡,螞蟻一樣在他身上爬著。大太陽底下,明晃晃的悶熱籠著他,卻只能兀自在馬上坐著,什麼也動不得。
白明玉其實並沒睡著,偷偷看著關海滄,見他這不吭不響的模樣,更加生氣了。待了一會,實在忍不住,走過去仰著望人,聲音冰冷︰「五叔,可還受得住麼?五叔太重了,我幫著五叔上下馬實在艱難,只能委屈五叔一會了。」
關海滄只點頭︰「無妨。我很好。」
「既然五叔很好,那就再請五叔待一會。趕了這麼久的路,從晚上到現在,佷女可是累了。就教我休息一下吧。五叔且自等等。」
「好。」關海滄應了。
白明玉便自顧的又去了樹下,靠著樹合了眼。
上官駱實在看不下去了,站在白明玉面前,憤怒指責︰「關小姐,你就是這樣對待你叔叔的?他是殘疾,你不知道好好照顧他,卻這樣折磨他,是什麼意思?你不孝你可恥」
白明玉倏然睜眼,怒笑了︰「我想怎樣,輪到你來說?這是我家的事情,什麼時候容你個外人置喙?」
「你你你……」上官駱惱怒,「你這樣的惡劣行徑,自然人人說得」
「上官公子,你冤枉明玉了」關海滄忙說,「明玉待我極好,不是你想的那樣」
白明玉卻轉臉向著關海滄冷笑︰「關海滄,你別假惺惺這就是你要找個外人同行的原因?卻來個幫你打抱不平的」
「明玉……」
「大膽你叫我什麼?」白明玉猛站起,「我的名字,是你可以隨意叫的?關海滄,身為臣屬,卻以下犯上,是何道理?你也有臉,倒說是我的叔叔?我父親與你可有血緣之親?還是與你有八拜之交?你倒來說是他的弟弟?」
關海滄緊下馬,然而手臂不能動,卻是真的摔下來的,跌在地上,又慌忙爬起來,跪下︰「關海滄大膽僭越了。」垂了頭,在白明玉面前。
白明玉看見,關海滄下馬時額角磕在塊石頭上,血都下來了,染進他眼楮。
上官駱被這突如起來的情況驚著,卻是連話也不敢說了。怎麼之前還說是叔佷,突然就變了主從了。還真是被他開始料到了。可是說主從,除了現在這一會,關海滄對白明玉又極親昵,並不是全然下屬的模樣。也是怪異得很。
「關海滄,我恨你……」這一聲,宛如嘆息。白明玉看著關海滄身前背後都早汗透了,衣服貼在身上,汗水血水流著,他卻擦也不能擦,只受著,一只眼楮里進了血,睜也睜不開,卻又不好閉著,到成了古怪可笑的模樣。她心里的痛,又有誰知道?
關海滄望著地面,心中苦笑,這一次,可是真把白明玉惹惱了。為何他總是做不好,總是教白明玉生氣?縱然,其實他是最喜歡白明玉能夠開心幸福的那個。臉被抬起來,一只手帕擦了他額上的血,又去擦拭他的眼楮。水被倒在手帕上,小心翼翼的扒著他的眼皮,把眼中的血都擦洗出來。
「難受麼?疼麼?」白明玉半跪在關海滄的對面,輕輕的問著,「誰教你下馬的,你這樣,自己怎麼下得來?我狠心待你,你怨我麼?」
「你多慮了。我很好。」關海滄垂了眼楮。眼前的白明玉還是冷著臉,然而動作卻輕柔得很。
「你笑都不笑,肯定是怨我的。」白明玉冷冷的,「我就是那蛇蠍心腸的狠女人,專門欺負你虐待你的寧兒說了多少次了,怪我總欺負她五叔。連心碧都總為你打抱不平的。」
關海滄哭笑不得,又只能忙笑出來︰「你準我笑了?關海滄心里,從未怨過。郡……你待關海滄的好,關海滄都記得。」
白明玉拉著關海滄起來,帶著人到樹蔭坐下,給他喂吃的喝水,卻不忘了冷著向上官駱︰「上官公子怎麼不說話了?可還怨我對我五叔不好?」
上官駱傻兮兮的搖搖頭,又點點頭,不吱聲。
「你倒是什麼意思?」白明玉惱著,「究竟是怨我還是不怨?別跟這蠻牛似的,什麼話都不肯說出來,什麼事情都受著,等著別人猜心呢?」
「我……」上官駱才剛開口。
「慢著」關海滄突然警覺了,趴在地上,側耳听了一回,「有人來了,有七八匹馬。」
白明玉蹭的站了起來,戒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