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徹底暗了下來,軒兒爬上候在後門口的馬車時,算計著時間怕是不夠了,不過,她寧願在馬車上過夜,也不想留在貝勒府里,「車夫,走吧」,清清冷冷地哼了一聲,她歪靠在軟墊上,懶懶地掀開側面的車窗簾子,透過小小的縫隙望著外面熱鬧的夜市。
忽然,她注意到一匹馬與他們並肩而行,擋住了她的視線,她只當是過路的,可是等了許久,那匹馬卻始終在窗外,緊貼著車子不急不慢地走著。她撇了撇嘴,索性把簾子掀得更開些,然而,映入眼簾的人影卻讓她立刻呆住了。
馬背上的人,直挺著上身,目不斜視地望著前方,隨意地松開韁繩,任馬匹慢悠悠地徘徊在車子的旁邊。她出神地望著他,幾個月不見,他側臉上的稜角似乎更明顯了,顯然,他又消瘦了。他本就不像傳統的滿蒙人那樣有著壯實的身體,經過草原上的餐風露宿,身體反而更加單薄了,是沒有好好照顧自己嗎?
她一直目不轉楮地望著他,沒有說一句話,似乎他們之間已經不需要更多的語言,只要心里清楚就夠了。她默默地看著他,陶醉在月光流連在他臉頰上的陰影。他的睫毛真地好長,她之前怎麼從來就沒注意過呢,他的眼楮從側面看像一朵可愛的喇叭花,撲哧,她忍不住笑了起來,她怎麼會想到這個比喻呢。情不自禁地,她伸出了手,在虛空中用指尖沿著他的臉,一點點的勾畫,一遍又一遍。
不知不覺地,車子恍如長了一對翅膀,竟然這麼快就到了神武門。車夫吁住馬,而窗口外,他卻調轉了馬頭,折返了回去。她急忙探出頭,望著他的影子在夜色中一點點的淹沒。鼻子有些酸楚的感覺,她胡亂地揉了揉,在車夫詫異的目光下跳下了車。
果然,已經過了下鑰的時間,軒兒苦笑著搖了搖頭,正要轉身,忽然從神武門的方向快速竄出了一個人影,小跑著過來,「軒兒姐姐?是軒兒姐姐嗎?」
她轉過頭,看到小杜的臉在夜色中映了出來,她立刻笑道,「你怎麼在這兒?」
「李公公讓我在神武門口等著你,怕過了下鑰的時候,你進不來。」小杜笑呵呵地湊過來。
軒兒卻是有些訝然,李德全會這麼好心嗎?不想那麼多了,她隨著小杜一同進了宮。回到乾清宮里,南書房的燈自然還亮著,康熙帝的折子還沒有批完。她猶豫著要不要去跟康熙說一聲她回來了,正在書房門口打轉時,李德全從里面走了出來,見到她,一如既往的沒好臉色道,「總算回來了,還以為你玩瘋了呢?」
軒兒淡淡地笑了笑,哪里是去玩啊,上刑還差不多。
「皇上在忙,你別去打擾他了,回去歇著吧」,李德全揮了揮手,讓她退下。
軒兒知趣地回了自己的房間,小丫頭秋蟬點了一盞燈,趴在桌子上等她,結果等得睡著了。她輕柔地為秋蟬披上一件小棉襖,轉身卻來到了書案前,磨好墨,拿起毛筆,在雪白的卷紙上循著剛才的記憶,一點點的描繪起來。她以前也曾畫過他,卻只能畫個三四分像,這一次,他不在眼前,卻刻在了心里,她照著心中的那個樣子,格外仔細地畫著。一筆、一筆……
不知不覺間,天已經亮了。她深吐了一口氣,放下筆,挪開鎮紙,拿起畫紙在晨光下看,竟然已經有六七分的模樣了。她滿意地面露喜色。
「姐姐畫得是誰啊?」秋蟬的小腦袋忽然擠了過來,「咦,這是……」
「像嗎?」她展顏問道。
秋蟬用力地點了點頭,「像,真像,尤其是眼楮。在四貝勒府時,我從來沒見過四爺這樣的眼神,他只會對著姐姐時,目光才會這麼溫柔。」
軒兒微微一笑,把畫卷了起來,走到暖爐旁,一揚手扔了進去,畫紙轉瞬燒了成了一團灰燼。
「姐姐,你——」,秋蟬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確實,這畫不能留下來,萬一被發現,是殺頭的罪責。她憂傷地抬頭望著軒兒,真是可憐,連個可以念想的東西也不能有。
「好了,該干活了」,軒兒從短暫的失神中迅速抽身,拍了拍手,挽過秋蟬的胳膊,「小丫頭,別發呆了,走啦」,新一天的工作又開始了。
二月初的天,雖然寒意未散,但太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舒服,也越發催得人想要睡覺。軒兒準備了一壺提神的香茶,剛進了東暖閣,正巧看到惠妃也在里面,似是在和康熙帝商討著什麼事情。軒兒靜靜地從側邊過去,站到了康熙的旁邊,邊準備著茶水,邊听惠妃提起了選秀的事情。
康熙已無心選秀的事情,「就由你和德妃去操辦吧。」
「臣妾明白了」,惠妃應著。
軒兒將茶碗放在康熙的面前,趁機抬頭偷瞄了一眼,惠妃的臉上雖敷了厚厚的粉,但仔細看,還是能看到淺淺了一道痕跡,不禁暗暗笑道八福晉下手可真夠狠的。
「臣妾想,這次還是給阿哥們物色幾個不錯的秀女,像是胤祹,至今還沒婚配呢,胤禎可都走到他前面去了」,話是說給康熙的,但惠妃的目光有意無意地看向了軒兒。
「你說得對,朕確實忽視這孩子了」,康熙垂下雙眉,想了想,回頭對軒兒道,「你去替朕瞧一瞧,哪個秀女不錯,回來告訴朕。」
軒兒一凜,沒想到他竟然派給自己這樣一個差事,她看上了哪個秀女,難道康熙真地會指給十二阿哥嗎?若是康熙真這麼做了,她怕是避無可避地要成為風口浪尖上的人物了。猶豫著想了片刻,婉拒道,「奴才眼光淺,看不好,還是……」
「不用顧忌太多,你盡管隨著惠妃她們去瞧,回來後我還要好好斟酌呢」,康熙笑看著她,看得她不好再推月兌了,只好應下了這份苦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