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輕輕地叩響永和宮側殿的房門，丫鬟瞟了軒兒一眼，並沒有阻攔，她勉強自己在跨過那道門檻時微笑，徑直走到里間，新娘子暫時休息的屋子。滿堂的紅燭雖然看起來很柔和卻有些刺眼，軒兒不禁淺淺地皺著眉頭走到妝奩前。
完顏婉兒穿著紅羅銷金大袖緞裙，衣上面繡著牡丹灑以金銀粉，閃閃發光，裙裾在身後微微下擺，宛如大片流霞般華美。她的臉被一塊喜紅色的蓋頭蒙住，只有新郎官才能揭開，軒兒只好輕輕地牽起她因為緊張而冰冷的小手，柔聲說，「妹妹，是我。」
垂在胸前的蓋頭驀然晃動起來，她仿佛抓著救命的稻草一般緊緊地將軒兒的手拉進她的懷里，放心地長舒一口氣，「姐姐，你總算來了，我就快怕死了。」
雖然看不見她的臉，但軒兒完全可以想象，她一定臉色蒼白如紙，心疼地看著她，開始了默默地懺悔，「婉兒，如果你實在不願意……」，不禁苦笑著，自己在說什麼樣，就算現在想反悔也為時已晚了。
完顏婉兒搖了搖頭，「我不後悔，況且十四阿哥也已經答應我了。」
「答應你什麼？」軒兒的手驟然抖動起來，為十四阿哥給她的這個答應而感到莫名的慌亂。
「昨夜，他偷偷來找我，我把一切都跟他說了，我說我不愛他，愛的是另外一個人。而他也是一樣，所以我們約定做一對有名無實的夫妻」，完顏婉兒說到這兒，聲音竟有些發顫，激動地抓緊了她的手，「軒兒姐姐，你說，他會不會騙我呢？」
這是一個多麼可悲的約定啊，她暗自嘆了一聲，負罪感在身體里不斷地蔓延著，直到將她徹底地吞噬。她親眼看著自己釀下的苦果，雖然吃下去的人不是她，卻讓她更加地痛苦，為了設計這樣一個場合，她竟是利用了兩個人的幸福，她的聲音開始哽咽，「婉兒，何苦這樣？」
「不」，完顏婉兒的頭晃得更劇烈了，「我應該謝謝十四阿哥，我心里永遠也放不下那個人，而他還願意接受我做他的福晉，看來，我以前是看錯他了。他和我都一樣，所以老天爺才特意讓我們成為夫妻吧。」
軒兒再也听不下去了，夫妻？他們或許是皇族里最可笑的一對夫妻了吧？夫與妻都愛的是另外一個人，這樣的結合還沒有開始就已經有了一個結果，悲劇。
「婉兒姐姐，一會行禮的時候，你一直站在我身邊好嗎？我好害怕，可只要你在我身邊，我就什麼也不怕了」，完顏婉兒依然像她們初識那會，依賴地靠在她的身上，冰涼的雙手連她也被感染了，她輕輕地揉搓著她的手背，將錦盒里的墨澤玉鐲子套在了婉兒手腕上，「這是姐姐送你的禮物，我希望你能戴著它行禮。」
「這鐲子好特別啊」，完顏婉兒用手指捻轉著鐲子，高興地說，「還是姐姐對我最好了。」
這時，喜娘眉開眼笑地走了過來，連喚了幾聲，「十四福晉，咱們該行禮了。」
完顏婉兒連續做了幾個深呼吸後，才從椅子上站起來，小聲對軒兒說，「姐姐，你一定要跟在我身邊啊。」
「放心」，軒兒拍了拍她的手，不用她說，自己也一定會站在她的身邊，等著看胤禛驚愕的模樣。
喜娘攙扶著完顏婉兒走出了房間，門外已經聚集了很多人，有奴婢，也有各家阿哥的福晉，也包括四福晉，她站在人群里並不顯眼，和她的丈夫一樣，總是站在旮旯的地方，仿佛是故意躲避著眾人的視線。軒兒快速掃了她一樣，匆匆地低頭從她身邊擦肩而過，她絕對不會認出這樣的她。
永和宮正殿前的院子里鋪著一條從院門通向宮門的猩紅地毯，兩邊站滿了各色人物，而十四阿哥拉著一條紅綢帶領著完顏婉兒走上了地毯緩步朝著正殿走去。軒兒跟在他們不遠處的地方，時不時抬頭四處搜索著一個人的影子。他仿佛在人群中消失了一般，本來他就是存在感不強的人，隱身在一個角落里就不會有人還記得這麼一號人物。可她迫不及待地尋找著，只有看到他熟悉的臉才能讓自己混亂的心鎮靜下來。
終于，在廊柱後面，她看到了他的臉，漠然地注視著院子中這對新人，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好像只是在看一場極端無聊的戲碼，完全挑不起他的興趣。偶爾，他的視線也會隨意地晃動著，毫無目的地亂轉，直到最後和她的目光對視上。
她並沒有快速躲開，只是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她要看清楚他臉上沒一個細微的變化，看進他的心里面。他也沒有轉開自己的視線，目不轉楮地瞪著她，霎那間，她竟然有一種錯覺，天地間的一切都消失了，整個世界里只剩下她和他兩個人，相互對視著彼此，眼中只有彼此的臉。曾幾何時，他說過，要在她的瞳中找到他的影子，而他的瞳中還能找到她的影子嗎？
就算他能夠看穿世間一切，掌握所有人的命運，但重新站在他面前的人，他還認識嗎？記得有一句話叫，「世間最痛苦的事就是我站在你面前，而你卻不知道」。這種痛苦只有她一個人在承受嗎？她真地好想鑽進他的腦子里，看明白他究竟在想些什麼？她為什麼就是不能看懂他呢？
最後，還是她首先選擇了放棄，她再也堅持不下去了，將視線死死地釘在了腳面上，不敢在次嘗試去窺探他目光里的含義，因為那是她永遠也無法觸及的地方，如果她能走進他的心里面，她就不會站在這里，不會想著看他痛苦的表情，以後的一切也都沒有了。
她緊緊地跟在新娘的身後，等待著在某個不經意的時刻，一顆炸彈在永和宮的上空爆炸。
皇帝坐在主位上，其他娘娘們按身份坐在下手，這還是軒兒第一次，見到除了德妃之外其他的後宮女人。坐在離皇帝最近的是貴妃佟佳氏，她是後宮身份最尊貴的女人，只是年歲已然不輕，兩頰的皮膚開始松垂，盡管撲了厚厚的鉛粉，但還是無法掩蓋那些清晰可見的皺紋。而坐在她旁邊一直跟她低聲說笑的女人一身華麗衣裳，彩繡煌煌，仿佛她就是後宮之主一般招搖顯眼，她便是大阿哥的生母，惠妃納喇氏。
和惠妃相對而坐的是郭絡羅氏宜妃，從她們坐的位置也可以猜出，這兩人平時的關系一定如水火一般緊張，甚至這新郎新娘進宮這段工夫，兩個人都對視了十幾眼，連一直站在一旁的軒兒也隱約中感覺到空氣中那團團目光相撞時迸發的火花。
好在，分別坐在她們下手的女人們安靜了許多，良妃和德妃，兩個人本分地注視著正走進宮里的新人。尤其是德妃娘娘，臉上難掩欣喜的笑，自己最疼愛的兒子終于成親長大成人了，怎麼能不開心呢？
「定嬪，如今連十四阿哥都娶親了，胤可是走在弟弟後面了」，惠妃淡淡地笑著，對一個孱弱的女人說道，「妹妹也該為十二阿哥操操心了。」
定嬪便是十二阿哥的額娘，她和自己的兒子也卻是同出一轍，躲在五大後妃的後面，不言一聲，即使惠妃問話，她也只是一直笑著，不說一句話。
軒兒越發對這幾個女人的關系產生了興趣，敏銳的第六感告訴自己，她們可並不像表面上那般和氣，聰明的康熙大帝難道沒有看出來嗎？平和妻妾之間的爭風吃醋，這恐怕與朝堂上的文章更難做吧。
她悄悄瞟了一眼康熙，他到是樂得視而不見，端坐在椅子上，挺直了腰身，臉上掛著淺淺的笑容，似真似假。這便是皇帝的必修課，真真假假，旁人永遠也捉模不透，就此一點，他的眾兒子里確實也只有胤禛才算合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