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的時候，一縷暖光射進了昏暗的房間里，軒兒懷抱著董嬤嬤的尸體，不住地啜泣著，直到那光線投到了董嬤嬤的臉上，她才慢慢地止住哭。也許，董嬤嬤真正希望見到的是每個人臉上發自內心的歡愉吧，此刻，她蒼白的臉龐便是安詳淡然，如同剛出生的嬰兒一般，甜甜地熟睡著。
康熙一直站在她們的身邊，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如同一個旁觀者一般注視著她們倆，久久地佇立著，似乎已經忘記了他牽掛的政務，忘記了一身沉重的負擔，甚至忘記了他自己還是一個活人。他只是靜靜地，仿佛一具沒有生命的雕塑。
「皇上「，軒兒突然抬起頭，不在乎什麼尊卑規矩，直視著他臉上漠然的表情，一字一頓地說，」你心中是否曾經愛過董嬤嬤？」
「你應該知道，這世上沒有一人可以問朕問題？」他冰冷的說著，每一個字都透著一種讓人心寒的無情。
「如果你非說不可呢？」軒兒的手已經緊緊地握住了插進董嬤嬤身上的匕首，這個問題的答案她一定要替這個可憐的女人討到，就算她永遠也听不到，但那是她這二十年來一直縈繞心頭的疑問，也是她最後的願望，軒兒一定會替她做到。
「怎麼？你想威脅朕嗎？」康熙微微皺著眉頭，不屑地冷笑著，像是听到了一個極度可笑的笑話，不以為然地背手從她身邊走了過去，「朕沒有時間陪你們胡鬧。」
「站住——」，軒兒大喊了一聲，狠下心將匕首拔了出來，如鏡般光滑的利刃沾上了點點血跡，像一根根鋒利的鋼針刺痛了她的眼楮，眼淚不經意地從眶中滾落下來。「你今天一定要給董嬤嬤一個答案，否則，我就殺了你。」
康熙愣住了，他慢慢地轉過身，不可思議地盯著軒兒，他絕不想到，這個看起來瘦弱的女孩體內竟隱藏著如此巨大的勇氣，他不禁苦笑著，「如果朕告訴你的話，你就得死，你還想知道嗎？」
「我早就說過，我從來就不在乎自己這條命，只要你肯告訴我，我隨時都可以死在你面前。」軒兒無畏地昂著頭，如一個視死如歸的勇士一般，將匕首對準了他的心窩。
康熙的嘴角揚得更高了，他慢慢地走到軒兒的面前，低頭瞟了一眼那具冰冷的尸體，像是懺悔似地沉默了片刻，最終竟是絕情地搖了搖頭，「朕從來沒有愛過這個女人，朕的心里只有大清的江山，天下的百姓……」
「夠了」，軒兒憤怒地大吼了一聲，止住了他接下來那些冠冕堂皇的話，她早就應該猜到愛新覺羅家的男人都是寡情薄幸的，有其子必有其父，她竟然還妄想著一代明君能夠是個用情至深的男子，原來現實始終都是殘酷的。她悲憫地望著懷里的董嬤嬤，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你費盡最後的心思無非是想死在他的面前，可是，他的心里從來就沒有過你，你這一生真地枉費了。
「朕還沒有問你呢？你和她是什麼關系？」忽然，康熙的眼神變得凌厲起來，像一雙無形的利箭射向軒兒。沒有人能抵抗得住他鋒利的目光，然而，軒兒卻是個例外。她坦然地抬起頭，直視著他的眼楮，像是可憐這個男人似地冷笑起來。
康熙厭惡地撇了撇嘴，可依然保持著他身為皇帝的那份淡定與冷靜，任何事和任何人都無能輕易地讓他發怒，他只是淡淡地問了一句，「為什麼笑？朕很可笑嗎？」
「是的，你非常可笑。我今天看到了太多的事情，也知道了太多，你一定不會讓我活著了，那我為什麼還要浪費口舌呢。你最好現在就殺了我，這樣我也可以陪著董嬤嬤一起上路做個伴。」
「誰說朕要殺了你？」康熙反問道，他俯身將軒兒手中的匕首搶了過來，上下掂量了幾下，說，「你護駕有功，朕應該賞你才對。讓朕想一想，該賞些什麼呢？」
軒兒愕然地看著他，終于明白了為什麼都說君心難測，皇帝的每一句話都使人出乎意料，明明已經幾乎接近死亡了，可此刻，他卻正絞盡腦汁地尋思著獎賞。
這一幕是多麼的可悲了，前一刻，董嬤嬤還絕望地刺了自己一刀，而後一刻，皇帝已經在論功行賞了。他難道真地是一個毫無感情的怪物嗎？一個愛了他一生的女人就躺在這里，可他竟是連多一眼也不去瞧。軒兒悲傷地將董嬤嬤平放在地面上，稍微整理了一下她凌亂的頭發。就算是個死人，也起碼應該干干淨淨地離開這個人間吧。
她才不在乎皇帝那毫無意義的賞賜，她只想盡快地離開這個令她沒有一絲留戀的辛者庫，甚至再也不想見到這個冷血的皇帝。
「你很想離開這里吧？」康熙突然開口問道，像是看穿了她的心事似的，眼中竟透露出一種同病相憐的哀傷。他一把抓住了軒兒的手腕，強行將她拉出了辛者庫。軒兒掙扎著想要擺月兌開他的手，而他只是抓得更緊了，頭也不回地說，「以後再也不會有辛者庫這個地方了，也不會再有雅蓉這個人，而至于你，也不要再來這里了。」
「皇上要帶我去哪里？」
「你不是想離開這里嗎？朕就帶你出去，到外面透透氣，朕也快要憋悶得受不了了。」康熙拉著軒兒一路回到了他們來的地方。
後來，辛者庫這座死寂的院落真地從紫禁城里消失了，只剩下一堆凌亂的磚塊，沒有人曾在意過這里發生的事情，也沒有人在意過它的消失，仿佛它根本就沒有存在過一樣。那些被貶進辛者庫永世為奴的瘋女人們，曾在這里虛耗了自己美好的青春，與無盡的孤苦相伴了一輩子，到最後都化為了一片平地，消失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