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院內,一團淡黃色的光束灑在門檻處,映照出一絲絲一縷縷的蒸雲懸浮在半空中,偶然間,一人快速走出,沖破了縈繞不去的藥氣,那團霧氣便打著旋兒飛出了大門,慢慢地散開了。但是,只要外人稍一靠近,還是會聞到淡淡的中藥味。
這種混了不知多少味草藥的味道十分刺鼻,初到此地的人不免要用衣袖捂住鼻口,遲疑了片刻,待習慣了這味道後才緩步走了進去。
屋內除了幾個忙著煎藥的小太監外,只有兩三個當值的太醫慵懶地圍坐在一起,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什麼,忽然看到門口立著一個宮女。一個常去乾清宮的御醫認出了她,笑眯眯地問道,「姑娘有什麼事兒嗎?莫不是皇上要傳我們嗎?」
軒兒搖了搖頭,一邊攪著手中的帕子,一邊四處掃了一眼,視線最後停在了一個並不顯眼的角落里。賽倫趴在案桌上,正聚精會神地看著什麼,完全沒有注意到門口發生的事情。
軒兒對那個御醫笑了笑,指著賽倫說,「奴婢就找他。」
順著她的手指望過去,御醫的臉色變了變,像是極度討厭賽倫似地,甩著袖子重新回到了聊天的隊伍中去。
軒兒點著腳尖,生怕打擾到他看書,悄悄地站在了他的身後,一直靜靜地望著他。她印象中的賽倫,不是一張嬉皮笑臉,就是皺著眉毛頭疼地看著軒兒,難得見到他認真的樣子,她竟然有些不舍得打破。她在賽倫的身後站了許久,細細地觀察著。和那些胡子一把大的老大夫相比,他真的是太年輕了,以這樣的年紀就可以進入太醫院,也算得上是醫學界的天才了。只是,這樣的奇才也卷入了復雜的洪流中無法抽身,實在可惜了。想到這兒,軒兒不禁輕嘆了一聲。
沒想到賽倫居然听到了,扭頭看著她,眼中閃過一絲喜悅,但很快被他那張蒼白的臉遮掩下去了。他淡淡地問了一句,「你怎麼來了?」
「怎麼?不願意看到我啊?」軒兒不客氣地在他對面坐了下去,微微地笑著。她的笑絕對是發自內心的,長時間沒有見到他,心中竟有種故人久別重逢地歡快。她的笑容很干淨,也很溫柔,像春水中漂浮地綠萍,讓人不忍心想要將它從水中取出來。
賽倫也有這種沖動,只是他抵御住了,很隨意地合上脈案,口吻中暗暗地含著不耐煩,「有事就快說吧?我現在很忙。」
軒兒失望地收起了笑容,捋開袖子,把手墊在他的迎手說,「我不太舒服,你幫我查查是什麼病吧。」
賽倫一愣,擔心地瞟了一眼她的臉色,竟真地是白中透著一點點地死灰,心里不禁一沉,連忙模了模她的脈象。隨著手腕上的搏動,他的濃眉也越皺越緊,神情更是焦慮起來,「你最近是不是開始心頭巨疼?」
「是啊」,看著他凝重的臉色,軒兒也猜得出來,自己一定是病得很嚴重,「我究竟怎麼了?不會得了什麼心髒病吧?」
賽倫苦笑著搖了搖頭,「你中毒了。」
「中毒?」她不敢相信地失聲叫了出來,可生怕被其他人听見,趕緊壓低了聲音說,「我怎麼可能會中毒呢?」
「這就要問你自己了。不過,這毒很奇怪,應該是在你體內潛藏了一年多才發作。」
「一年?」終于想明白了,軒兒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那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在不得已地情況下,她吃下了汪公公的毒藥。經歷了這麼多的事情,她幾乎就要忘記了自己肚子里還有一顆定時炸彈。現在,時間到了,炸藥也該起爆了。
「有辦法替我解毒嗎?」
賽倫無奈地搖著頭,「恐怕一時還解不開。」
「我知道了」,軒兒起身剛要準備離開,賽倫卻一把拉住了她,「你恐怕活不過三天了。」
「我說過,我知道了」,她猛地打掉他的手,轉身走出了太醫院。外面的日頭火辣辣地照下來,軒兒目眩地揉著眼楮,可惡,已經十月分了,居然還有這麼毒的太陽。可是,這樣令人生厭的烈日,她也見不了幾天了。
「軒兒」,一把紙傘擋住了她頭上的陽光,軒兒奇怪地回頭看著他,苦笑著,「這算是為我送行嗎?」
「不,有我在,你一定不會死的」,他將傘送到軒兒的手中,用力地按了按,手心里居然有一包藥粉,「這藥可以暫時緩解毒性的蔓延,我一定會在毒發之前替你找到解藥。」
「賽倫」,軒兒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們兩個人的關系總是那麼奇怪,明明彼此都在疏遠著對方,可心里還是緊緊地連在一起,像是被一根線綁著,無論表面上怎樣地冰冷,其實上,他們一直牽掛著。
「我知道了」,還是這句話,但這次從軒兒的嘴中說出帶著輕輕的感激與信任。軒兒知道,只要有他在,她一定不會有事的。
她輕松地舉著紙傘,悠閑地向乾清宮走去,只是路還沒有走到一半,她的心口再一次傳來陣陣刺痛,像是被人插進了一把鋒利的匕首,深深地刺穿了心房。她甚至可以感覺到那一滴滴鮮活的血水沿著冰冷的鋼片洶涌地流淌著,仿佛只有流干了最後一滴,才能真正地阻止這令人難以忍受地巨痛。
軒兒縮在牆角處,大口地喘息著,冷汗滾滿了她的額頭,如同剛剛淋了一場大雨,全身上下已經浸透。然而,就在這痛苦的煎熬中,她的臉上竟然露出了悲壯的笑容,恰似視死如歸的勇士,拋掉了所有的包袱,不顧一切地向戰場猛攻過去。
她還不想死,盡管她並不怕死亡,但絕不想死在胤禛的陰謀下,她犧牲了所有,無非是想徹底地從他布下的大網中跳出來。她扶著牆壁吃力地從地上站起來,打開了賽倫給他的藥包,一股腦全部吞了下去。她不知道這藥能減少她多久的痛苦,也許,當毒性再次發作時,賽倫也不一定能即使配出解藥來。
人總該是為自己多想一些的,她轉過身,慢慢地扶著牆壁向後宮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