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朦朧朧地睜開眼楮，眼前一片模糊的蒼茫，風輕輕地吹動著梁頂的幔簾，如一片飄渺的迷霧籠罩在她的頭頂，披上了一層看不盡的混沌。此刻，她究竟在哪里？
艱難地用手臂撐起上身，她只覺得脖際火辣辣地疼痛，仿佛有一只無形的大手緊緊地鎖住了她的咽喉，恨不得將一切都捏成粉碎。混亂的記憶一點點地拼湊出清晰的畫面，胤礽那張絕望而悲愴的臉在她的思緒中牢牢地刻印著……
「胤礽……」，吃力地坐起身，她拖著沉重地身體掀開簾子，甚至連鞋子都來不及去穿，踉蹌地栽下了床榻。忽然，一雙大手穩穩地接住了她，小心地將她重新扶回了床帳之內。
軒兒奇怪地抬起頭，竟然見到一張毫無表情的臉，冷漠地注視著他，淡淡地說，「小心，你還很虛弱。」
「丙三」，軒兒驚訝地看著他，瞳孔因為慌亂而迅速地放大。一種恐懼莫名地在她身體里游走著，他有什麼可怕的？但是，軒兒看到他的臉，身體還是本能地後退著，干脆抱過被子攔在身前，警惕地瞪著他，問，「你怎麼會在這里？」
丙三苦笑著搖了搖頭，「看來白天的事你都已經忘記了。」
「白天的事？」軒兒努力回憶著，突然，兄弟殘殺的那一幕闖進了她的腦海里面，她焦急地問道，「他們在哪里？他們……沒有事吧？」
「想起來了嗎？」丙三一邊掀開床帳掛在銅鉤上，一邊回答著她的問題，「貝勒爺帶太子去郊外了，現在還沒有回來呢！」
「去郊外做什麼？」軒兒緊張地勘著他，腦海里浮現出一副毀尸滅跡的畫面，一人站在土坑邊拿著鐵鍬正在埋葬坑中那個已經死掉的人。到底是誰躺在里面呢？軒兒已經沒有勇氣再看下去了，她焦灼地扯著丙三的衣袖，急切地問，「為什麼要去郊外？難道……」
「去為你祭奠呀」，丙三冷言冷語地回答道，「不過，能不能兩個人一起回來就不一定了。」
听到他這樣說，軒兒只覺得好不容易回到身上的力量再一次被抽光了，她呆呆地坐在被子里，情不自禁地哭了起來。淚水大顆大顆地落在被子上，很快雪白的緞面上洇出了大片的濕漬。
「你哭什麼？」丙三冷冷地看著她，但還是從袖口里取出一條帕子塞給了她，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你不應該出現在這里，如果你死了，就不會有今天的事了。」
「你為什麼這麼說？」軒兒不解地抹著眼淚。
「都是因為你，主子從知道你還活著的那天起就神不守舍地，連自己的大計都忘記了，要不是因為你，主子早就可以利用太子篡位的罪名廢了他，還至于讓他到府上來撒野嗎？」
軒兒感到一陣寒意涌上心頭，不禁驚恐地望著丙三，不敢相信，若不是這樣陰差陽錯地相認，如今的胤礽恐怕已關進了宗人府的大牢里面了。「這麼說來，我活下來還真是對了呢！」她冷笑了一聲，一把將帕子扔到了他的臉上，怒罵道，「你給我滾出去。」
「我當然要出去了」，丙三依然是毫無表情地接過帕子，小心地收回袖口里，不經意地說，「外面還有十幾張嘴需要我去堵上呢，今天發生的事情要是傳了出去，對誰都沒有好處。」
堵嘴？
軒兒恍然大悟地倒吸一口冷氣，她自然是明白，那些人是活不成了，可是，這樣做實在過于殘忍了，軒兒惡狠狠地瞪著他，罵道，「你真是個沒有人性的畜生。」
「為了四阿哥，丙三願意做任何事情」，他嘆了一口氣，慢慢地朝著門口走去，臨出門前，他又說了一句話，「不過，很高興，你沒有死，否則主子一輩子也不會快樂的。」說完，他扣上了房門，去辦他那件殺人滅口的事情。
軒兒如釋重負地喘了一口氣，從床上走了下來，推開側面一扇半掩的窗戶，抬頭仰望著那一輪明月。今夜又是滿月，完美的月盤找不到一絲稜角，可是在它月光輻照下的大地上，為什麼到處都是鋒利的凌角，尖銳得隨時可以刺穿人們脆弱的心靈。
「胤禛，胤礽，你們是否也能看到今夜的月亮，何時你們的心也可以像滿月一般呢？」軒兒出神地望著那一輪明月，思緒已經越飄越遠，此刻，她由衷地羨慕那位永困廣寒宮的嫦娥仙子，縱使孤單一人，可她永遠也不用看到心愛的人傷心流淚。然而，她腳下的這片土地是否也存在這樣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呢？如果真有那個地方該多好啊，她願意放棄自由，來換取心里那一分虛假的淡然。
對著茫茫無邊的夜空，軒兒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無奈地將視線收了回來，可是，就當她把目光對準窗外空蕩的庭院時，一個熟悉的身影突然闖入了她的眼簾中。軒兒又驚又喜地看著他，身子不禁向窗外探了出去，然而，當她注意到黑暗中的人影只有一個時，她臉上的笑容霎那間凝固了。另外一個人在哪里？難道……
院中的人靜靜地站在月光下，毫無光澤的眼楮里裝滿了疲憊與倦怠，他微微地笑了笑，讓自己蒼白憔悴的臉出現了一抹暖色。他一直溫柔地望著軒兒，眼神中混雜著太多的感情，卻都已經深深地陷入了他望不見底的瞳中。
「你……」，軒兒緊張地抓著窗台，害怕自己就這樣經受不住倒下去，「他……」
只是兩個字，胤禛就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雖然心里閃過一絲無奈的悲涼，但他還是笑著搖了搖頭，「他沒事，他已經沒事了。」可是，他卻有事，而且已經病入膏肓了。負罪像嗜血的猛獸在侵蝕著他最後的意志，他也是個有血有肉的男人，他也有著凡人的感情，也懂得骨肉相親的道理。之前，他所做的一切是真地在報復嗎？還是在自我懲罰呢？他疲倦地笑著，甚至連嘴角都含著無力的虛弱，「婉兒，我好累，真地好累啊。」
就在他的身體徹底倒下去的那一刻，軒兒沖了出去，穩穩地扶住了他，將胤禛攬進了懷里面，「謝謝你。」
「謝謝？」胤禛依在她的肩頭，無奈地苦笑著，「謝謝？為什麼我要得到你的謝謝？我也想要謝謝其他人，可是，從來就沒有人向我伸開過雙手。你謝謝我，那是因為，你和他是一起的，自始至終都是一起的。但誰又和我在一起呢？誰又會為了我而去說謝謝呢？」
「胤禛，你怎麼了？」軒兒緊張地盯著他，清楚地感覺到他的反常，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
「婉兒，我這一生就是一個大失敗，我想要做到的事情，從來就沒有實現過。我嫉妒胤礽，從小就嫉妒他，他樣樣都不如我，可為什麼他卻能擁有我夢寐以求的東西呢？只是因為他是太子，是嫡長子，我想要的東西就統統不能和他搶嗎？我真地好不甘心啊，皇阿瑪的眼里只有他，皇額娘的眼里只有十四，而誰的眼里有我呢？」胤禛緊緊地抱著軒兒，竟然像個女人一般軟弱地哭訴著。這便是他積累了二十多年的委屈，無人問津的日子讓他對愛充滿了渴望。既然他得不到，就從別人那里搶來也好啊。
軒兒終于明白了，他確實需要的不是皇位，而是得到大家的矚目，他要的只不過是一個發自內心的擁抱，僅此而已。「誰說沒有人在意你？」軒兒撫模著他的臉，溫柔地笑著，輕輕地在他的鼻尖上吻了下去，「你始終都在我的眼中。」
「婉兒」，胤禛愕然地看著她，不敢相信自己剛剛听到的話，「我以為……我以為……」
「你以為我的心里只有胤礽，對嗎？」軒兒甜甜地笑了笑，「也許是我上輩子欠他的太多了，所以今世來還前世的債，不過，現在已經還清了。現在該是我們結下債務的時候了，你說是你欠了我，還是我欠了你呢？」
「我們之間的債最好生生世世都不要算清。」胤禛親吻著她的額頭，將她抱得更加緊了，「沒想到，真沒想到，我……我真真正正地擁有了屬于自己的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