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旖旎溫柔的霞光布滿了暢春園的上空,或許是園子位于京城西郊的原因,這里的落日也比紫禁城中的黃昏多了幾分恬然與親切。軒兒站在抱廈的閣門外,抬頭遙望著天際的夕陽,仿佛只要伸手就可以觸及到她溫暖的懷抱,如此地夢幻不真實,就如同剛才那匆匆一瞥。
她在門口站了須臾,目不轉楮地盯著清溪書屋明間的那道虛掩的楠木素色扇門,在確定了沒有人從里面出來後,才迅速一扭身,轉向了側面的小過道,穿過卡子牆上暗設的垂花門,直接進了書屋外面的小東門,心想這個時候胤禛絕不可能堂而皇之地從正門出去,而只有這條捷徑最為隱蔽,再往南就是太僕軒,而皇上夜里偶然會去那兒品茗靜思,而北面的恩慕寺平時少有人至,絕對是個說話的好去處。軒兒暗自猜想他可能去了那里,就直奔目標,撿著陰暗的牆角或是樹蔭走著,盡可能將自己的身影隱藏在越發昏暗不清的夜色中。
恩慕寺院門的檐下,懸著兩盞罩著佛青紗的宮燈,氤氳的燭光透過那薄薄的紗罩射出來的光芒並不刺眼,也不清冷,似乎是帶著一種柔和的暖意送進了人的心底,也許這就是沾了佛光的原因吧,讓人覺得心靜如水。
軒兒慢慢地走到燈下,借著光亮注意到兩扇迦南木門板卻是微微地向里掩著,露出了一條細小的門縫。不知怎麼地,軒兒卻不敢推開那道輕易就能打開的門,而是先偷偷地向里窺視了一眼。
果然,在庭院中間安放的那尊青銅古鼎前,背身站著一個身穿白袍的男子,他極為恭敬地向殿中的佛像拜了三拜,將手中的檀香插進了佛鼎里,輕嘆了一聲,「佛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雖然是我佛慈悲,不忍見眾生陷入苦海而無法自拔,但終究有像胤禛這般不孝弟子,執迷不悟,不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胤禛自知罪孽深重,願日夜誦經念佛,不奢求能消除余生罪孽,但只願佛祖能斬斷弟子七情六欲,不再受情愛之苦,日後哪怕淪入十八層地獄,亦也甘心。」
軒兒心疼地望著他消瘦的背影,一顆淚珠不禁從眼角滑落,好不容易才鼓足了勇氣推開了院門,小聲喚著他的名字,「胤禛。」
胤禛沒有回頭,只是冷冷地應道,「我就知道你一定能找到這里。」
「別這樣,你剛才那番對佛所說的話,讓我感到害怕」,軒兒重新關上了院門,腳步有些沉重地慢慢走下了石階。
胤禛轉過身,靜靜地看著她一點點地向自己靠近,這個美麗的女子,卻無情地騙取了他最珍視的東西,因為曾經苦苦地眷戀著,所以如今他才會恨得痛徹心扉,他向後退了一步,不肯去看她的臉,那是一張既陌生又熟悉的臉,卻始終不曾讓他的心平靜,「告訴我,你到底是誰?這個答案,無論你說的是真還是假,我都會相信,所以你考慮清楚了再回答我。」
軒兒愣住了,無奈地苦笑著,事到如今,他還在問這個問題嗎?難道到了現在他依然沒有看清?縱使換了一張臉,但那顆鮮活的心始終不曾改變過。或許他只是在一味地自欺欺人,不願承認自己在感情上的慘敗。然而,胤禛啊,你可否知道,在這場痛苦的愛戀中,你已經是最大的勝者,只是你可能永遠也不回意識到。
軒兒收起了臉上的苦澀表情,沒有經過任何思考,月兌口而出,「我是八阿哥的人,你應該清楚我的身份了吧。」
「所以,為了他你就冒充婉兒來欺騙我,來毀了我嗎?」胤禛冷清的瞳孔中突然閃現出一片碎光,難道這就是他想要的答案嗎?在他的心中,他和軒兒的相遇相愛,就只是一個錯誤,一個美麗而殘忍的錯誤嗎?
軒兒沒有回答他,讓她親口來否認自己的存在與感情,這實在過于痛苦。為什麼他可以接受那個心有他人的婉兒,卻無法接受一心一意的軒兒。孰可知,她們都是同一個人,如今的軒兒恐怕比昔日的婉兒更加深愛著他,願意為他不惜犧牲一切。可是,他卻不願承認這一切,依然選擇抱著和婉兒美好的記憶而活著。可悲,可悲啊,這樣的付出是否真地值得?
「知道我為什麼要送你這件衣服嗎?」胤禛盯著她身上那九顆玉珠,嘴角浮出一抹深深的恨意,「那九顆玉石本是一對鐲子,但卻因為它而毀了我和婉兒的一切,如今我把它們送給你,就讓它將我和你的一切也都毀了吧。」
軒兒的手按在盤扣上,不禁抖了一下,所謂贈送,不過是一個惡毒的詛咒而已,難道他就真地這麼恨我嗎?軒兒偷偷地瞄了他一眼,卻被他冷漠的眼神刺痛了淚腺,淚水接二連三地掉了下來。不想被他看到自己哭泣的樣子,軒兒轉身正要逃走。
「好好的伺候你的主子吧,或許有朝一日,真能飛上枝頭變鳳凰呢,胤禛在此先預祝軒妃娘娘心想事成,隨心所欲。」
再也不想听了,軒兒用力地拉開院門,匆匆地跑了出去,一邊哭,一邊傷心地想,胤禛,你真是如此絕情,你我以後也真地徹底完結了。
望著她遠去的啜泣背影,胤禛的臉上也由冷漠迅速轉為了憂傷,他突然無力地向後仰去,幸虧身後還有一尊銅鼎可以依靠,他痛苦地捂著眉心,如同一個罪人一般懺悔著,「對不起,我也不想這樣。婉兒,你的苦心我怎麼可能不知道呢,只是只有這樣,你才能平安地待在皇阿瑪的身邊,我寧願讓你恨我,也不想你出事。我胤禛今日對著佛祖發誓,終有一日,我會讓你風光地回到我的懷里,再也不用為我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