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瀝瀝的小雨下了整整一晚,等到天亮時,忽然發現,那陰霾了許久的雲霧仿佛在水中沁洗過一番,白澈得幾乎透明,清涼芬芳的水汽四散彌漫,將炎熱許久的暑氣消散于無形。
推開窗戶,軒兒舒服地伸著懶腰,抬頭望著那輪漸漸升起的明日,眯眼笑了起來,她今天要去做一場好戲,想到那些女人臉上會露出怎樣的表情,她就迫不及待地要去印證,這宮里面,究竟誰才是鋒芒畢露的傻瓜,誰才是韜光養晦的高手。
「咱們現在要去哪里?」,秋蟬打扮妥當,垂手站在她旁邊,躍躍欲試。
軒兒眉梢一挑,看向北面,深吸了一口晨曦的新鮮空氣,慢慢道,「難得下了一夜的雨,御花園內的荷花想必一定開得更美了,不如咱們去賞花吧。」
「啊?賞花?」,秋蟬月兌口而出,「我還以為你有什麼大計劃呢,原來是去玩啊」,說著,小嘴不禁一撅。
「傻瓜」,軒兒輕戳了一下她的眉心,聲音帶著幾分戲謔道,「你不喜歡看花,可不代表別人也不喜歡看花呀。」
秋蟬一點便通,隨即笑了起來,「我就知道,你不會憑白無故去賞花的,原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賞花是假,看人才是真的。」
軒兒淡淡一笑,輕描淡寫地說道,「近來悶熱了好幾天,好不容易下了這樣一場雨,除非是故意躲在自己窩里不願見人,否則,今天的御花園一定會很熱鬧,咱們就去瞧瞧這幾位娘娘都各懷著什麼鬼胎吧。」
「好啊,好啊」,秋蟬興奮地搶先推門小跑了出去,軒兒尾隨其後,朝著御花園不緊不慢地溜達過去。
一夜的大雨,在長長的甬道上留下了深陷不一的小水溝,稍有封位的主子自然可以堂而皇之地乘軟轎出門,而縱使是最得寵的宮女亦不能壞了規矩,只得點著腳尖,一路躺水而過,任泥點濺上自己的繡花鞋。
「討厭,我的褲腳都髒了」,秋蟬滿不樂意地叫道。
軒兒回頭看她,笑道,「你這樣慢吞吞的,怕等到了御花園,都已經曲終人散了。」
「可是,弄得髒兮兮的,到時豈不是要被那些女人嗤笑了」,秋蟬雙手提起旗裝的下擺,以免也沾上泥點,小心翼翼地踱步跟了上來。
軒兒無奈地搖了搖頭,伸手抓過她的袖肘,拉著她快步向前走。秋蟬腳下不穩,一個趔趄就踩進了深水里,濺得半截褲子濕了一大片,「呀」,她驚呼一聲,想要掙開軒兒,可軒兒卻是不理會她,仍是大步向前邁去,似乎是非故意弄得衣服上沾滿泥點子才甘心。
好不容易趕到了御花園,秋蟬長舒口氣,低頭一看,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淡粉色的旗裝幾乎一半都染成了泥灰,四周投過來的驚異目光更是讓她面紅耳赤,連忙躲到了軒兒的身後,急急地拿帕子擦拭著。
軒兒的眸光斜飛向旁處,注意到不遠處的亭廊里,正有三四個宮女簇擁著一位主子慢慢移步而來,還未及看清是誰,她連忙收回視線,揚聲叫道,「哎呀,你這丫頭,心里只顧著玩,慢慢走不行嘛,非抓著我朝御花園跑,如今瞧瞧,弄了一身髒水,這還怎麼去采蓮子啊?我听人說,這雨後的蓮子最是新鮮味美了,這要是回去再換完衣服,準被別人把蓮子都搶光了。」
秋蟬一臉無辜地看著她,不知道她葫蘆里又賣什麼藥呢?
「你采蓮子做什麼?」突然,亭廊里傳出一個輕柔的聲音。
軒兒忍住即將勾起的眼角,轉身行禮,抬眉一瞧,卻有些失望,撞見的並非是五大後妃中的一人,不過,面前這人瞧著也十分眼熟,不禁低頭恭敬道,「奴婢們采來是打算孝敬惠妃娘娘的,听說惠妃娘娘最是喜歡喝蓮子銀耳羹呢。」
「你倒是很會討好主子嘛」,亭中人暗暗地冷哼了一聲。
軒兒仰面迎視,不卑不亢道,「奴婢們才入宮不久,不懂得分寸,若是哪里得罪了您,還望娘娘恕罪。」
「就算真得罪了本宮又怎樣?反正有惠妃撐腰,想必你們這些奴才才敢越發的有恃無恐吧」,亭中人冷冷笑道,倒是她身旁的侍婢聞言連忙輕輕在她耳邊提醒了一聲,她才略微收斂幾分臉上陰暗的神色,平淡道,「你們是哪個宮里的?不去挖空心思討本宮主子的歡心,跑到這兒來阿諛奉承。奴婢們做事都不這麼光彩,看來這主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軒兒嘴角扯過一絲笑意,故意大聲道,「奴婢們是乾清宮的人,伺候的主子是皇上。」
亭中人聞言臉色突變,怒極瞪著她,厲聲道,「大膽,你居然敢耍弄本宮——」
「奴婢可不敢」,軒兒有心要火上澆油,聳了聳肩,道,「是娘娘您自己說的,奴婢們可沒半點的不敬。況且,惠妃娘娘身為中宮,奴婢們極力巴結討好,並不為過呀。奴婢們實在是不懂,娘娘生這麼大氣究竟是為何?」
「胡說,只有皇後才能稱為中宮,如此口無遮攔的奴婢,本宮今日一定要教訓你們,來人,掌嘴——」
「定嬪妹妹才大病初愈,怎麼就在這兒大動肝火起來呢」,惠妃突然率著一群宮女走進了亭廊中,一雙丹鳳眼在定嬪的臉上掃了幾個來回,淡淡道,「今早天氣難得這麼涼快,才進園子要舒坦一下,沒成想,就听到定嬪妹妹在這里發火,什麼事兒啊,能讓咱們定嬪妹妹生這麼大氣?」說著,目光不禁睇上軒兒,稍有愕然,道,「咦,你們也在這里啊?」
「奴婢見過惠妃娘娘」,軒兒忙拉著秋蟬向她低頭行禮,心里卻頓悟,怪不得瞧著亭里的女人眼熟,她就是十二阿哥的生母,定嬪,想當初在十四阿哥的婚禮上,也是遠遠地看上過一眼的,遂也向她問安道,「軒兒見過定嬪娘娘。」
「軒兒?」定嬪訝然,「你、你就是那個軒兒?」
軒兒點了點頭,不停嘴地說道,「奴婢差點在暢春園沒了性命,幸得皇上恩典,讓奴婢回宮能承蒙惠妃娘娘的庇護,保住一條小命,為了感激娘娘,所以今兒才打算拉著姐妹來園子里采蓮子送給惠妃娘娘,沒成想居然遇見了定嬪娘娘,言語間,可能是奴婢不知輕重,得罪了定嬪娘娘,還望定嬪娘娘大人大量,不跟奴婢計較。」
「哦」,惠妃輕哼一聲,眯眼道,「皇上跟前的人,怎麼會不知輕重呢,想必一定是說了什麼不該說的混賬話,快如實道來。」
「其實,也沒什麼」,軒兒委屈地撅著小嘴,道,「奴婢只是說惠妃娘娘是中宮,定嬪娘娘說只有皇後才是中宮,奴婢是胡說八道,哎呀」,忽地驚覺自己說錯了話,慌忙跪在地上,連連叩首,「奴婢這張嘴真該死,又說錯話了。」
定嬪呼吸一緊,狠狠地瞪了軒兒一眼,轉頭對惠妃道,「本來這話說得也沒錯,我只是怕那些無事生非的人听見亂嚼舌根,給姐姐惹麻煩,所以才……」
「姐姐當然知道妹妹是替我著想了」,惠妃親密地拉著她的手,笑道,「咱們姐妹十幾年了,我還不了解妹妹嘛。」
定嬪輕輕地咬了咬嘴唇,看著惠妃的神情不知該說些什麼,靜默了片刻,卻听到有隱隱的喧嘩笑語聲傳來,惠妃和定嬪同時回頭去看,竟見宜妃拉著良妃有說有笑地走了過來,抬頭瞧見亭里的人,倒是宜妃先朗朗笑道,「我就說嘛,今兒天好,大家準都來園子里,這良妃還要賴在景陽宮里不出來呢,要不是我死乞白賴地拽著她,咱們姐妹幾個怎麼能不期而遇呢?」
惠妃抿嘴笑道,「就屬你是個閑不住的人,人家良妃妹妹好清靜,你就是不肯放過她,跟你做鄰居,可是苦了我們良妃妹妹呢。」
宜妃緩緩斂了笑意,側臉掃了一眼,道,「怕是有人比咱們良妃妹妹還要好清靜呢,這麼好的天,還悶在自己宮里,也不怕悶得發霉了。」
「噗嗤」,眾嬪妃忍了忍,終是忍不住了,惠妃白了她一眼,以帕子掩住嘴道,「你積點口德吧,小心死了要下拔舌地獄。」
「姐姐這不是在咒妹妹嘛」,宜妃佯怒拉過良妃的胳膊,不依不饒道,「良妃妹妹,你人最好了,可要為我做主呢,有人欺負我,妹妹要怎麼替我出頭呢?」
「啊?這……」,良妃看了看惠妃,又看了看宜妃,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還是惠妃插言道,「你這個宜妃啊,就知道欺負老實人」,說著,就伸手將良妃拽向自己這邊,「良妃是我這頭的,你要求也去求定嬪吧。她最是個仗義執言的人呢,剛有人無意說錯了話,定嬪妹妹還要替我出手教訓呢。」
「真地嗎?」宜妃抬眼和定嬪對視了一眼,眉尖微蹙,問,「是什麼人這麼大膽,敢在後宮胡言亂語?」
定嬪努了努嘴,指向軒兒。
軒兒苦笑著低下頭,心道︰果真厲害,四個女人矛頭一致對外,顯得姐妹很是情深呢。
宜妃的目光漸漸犀利起來,慢慢步出亭廊,走到軒兒面前,帶著一絲譏誚的味道問道,「你可知道,在後宮胡亂編排主子,是何罪行?」
「編排?」,軒兒駭然地抬起頭,結結巴巴道,「奴婢、奴婢說的都是實言啊,私底下,奴才們之間都是稱惠妃娘娘為中宮的,況且,娘娘本來就代掌後宮,實至名歸啊。」
「好會討巧的一張嘴呢」,宜妃斜了眼楮看她,冷言道,「剛剛我與良妃在遠處看得真切,听得也真切,你故意頂撞定嬪娘娘,怕是有什麼目的吧」,說著,目光不禁一挑,偷偷地瞄了定嬪一眼,定嬪見狀連忙撇開視線。
「宜妃娘娘真地听得真切嗎?」軒兒抬頭問道,既然真切,想必定嬪那些對惠妃不恭的話也是一字不差地都听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