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的後殿,空闊而陰暗,透過虛掩的支摘窗,可以看到,偶然會有一兩個宮監懨懨地走過,康熙帝不在宮里,似乎一切都失去了光彩,只有那一縷淡黃的陽光穿過窗戶的縫隙,飄浮于疊疊的白紗幔之間。賽倫背手站在床邊,直挺著身軀,恍如一棵落寞的冷杉,好奇怪,明明是夏天,卻讓床榻內的人覺得,他的背影仿佛置身在凜冬的白皚里,孤零零地,孑然一身。
是啊,他除了百花園里的麗姐姐,還有什麼讓他牽掛的人呢?初見的記憶總是美好的,他插科打諢地和她開著玩笑,可轉身又會不惜性命地來救她,「賽倫,你可後悔遇見我?」軒兒依在靠枕上,望著他孤單的背影,心里有種苦澀的滋味在游走。
他微微地撇了一下頭,卻沒有轉過來,淡淡地笑著,「後不後悔又怎樣?注定是遇到了,還何必去想那些沒用的。」
「這麼說來,還是後悔嘍」,軒兒听到他最後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既然後悔,為什麼又要一次次地幫我?難不成、你真地愛上我了嗎?」話雖說得隨性,卻明顯地帶著一絲試探,她一次次地利用著他的感情,何嘗不知道他的心意,然後,經過了這種種的變故,想必一切都變了吧。她已經不再是那個傻到天真的丫頭,而他,應該也變得對她充滿了失望與死心吧。
賽倫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而轉過身,突然目光嚴肅地盯著她,問,「那你又為什麼一次次地幫四阿哥呢?明明知道他是怎樣的人,怎樣深深地傷害自己,為什麼還是要飛蛾撲火呢?」
軒兒聞言,蹙起眉心,扭頭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那我的事,也不用你操心,我幫你,不在乎你當我是虛情假意,還是另有目的,我做什麼,都跟你沒關系,那只是我自己的事兒」,賽倫氣哄哄地哼了一聲,「不過,站在大夫的立場,我要提醒你,以後別不拿自己的身子當回事兒,就算到了破釜沉舟的地步,也沒必要‘置諸死地’,因為,只要再有一次,你永遠也不會有‘後生’的機會了。」
「真地這麼糟糕嗎?」軒兒低著頭,喃喃。
賽倫睨了一眼軒兒,側身在她旁邊坐下,不客氣地抓過她的手腕,把了把脈息,冷言道,「經過這麼多的痛苦後,你一點也沒有學乖,還是已經習慣了,沒把自己弄得半死,就覺得不痛快。」
「你是在挖苦我嗎」,軒兒狠狠地打掉他的手,雙目陡然一橫地瞪著他,可還是沒有忍住,「噗嗤」笑了出來,賽倫無可奈何地也歪起了嘴角。
「軒兒姐姐」,忽然,秋蟬急忙忙地跑了進來,「十二阿哥來了。」
「哦」,軒兒卻並不意外,語調十分平靜,「看來,皇貴妃沒有賣蘇嘛拉姑的帳,最後只能想到我了。秋蟬,你扶我起來,躺著迎接阿哥,總是咱們沒規矩的。」
賽倫讓到一邊,秋蟬攙扶著軒兒從床上下來,披了一件外袍,慢慢地走出了內閣。
中堂里,十二阿哥正漫無目的地撥弄著燻爐里的黑灰,瞧見軒兒被人攙出來,臉上立刻掛上了憐惜,「身體好些了嗎?本來早就想過來看看你,怕會打擾到你靜休,所以現在才來。」
軒兒望著他熟悉的臉龐,微微地笑了起來,永遠潔身自好的十二阿哥,如今為了自己的額娘,也要被卷進這漩渦里來,真地不忍看到他單純的心地也被染上渾濁的痕跡,可是,既然生在這個地方,就算是一塊毫無瑕疵的璞玉,注定也難逃掉被雕琢的命運。她狠了狠心,月兌口道,「十二阿哥屈尊來看奴婢,想必是皇貴妃不肯輕易放人,您來瞧瞧奴婢身體好得如何,若是沒有什麼大礙,定嬪娘娘的罪責也可以輕一點,您說,奴婢可猜對了。」
十二阿哥的神情略有些尷尬,轉身看向門外,沉聲道,「我額娘雖然纏綿病榻多年,脾氣有些不好,但絕不會歹毒到去害人性命,她不過圖一時口快罷了,才會被人捉住把柄,因而釀下禍端。希望軒兒姑娘,不要記恨她。」
「奴婢怎麼敢記恨主子呢」,軒兒眉角低了低,不忍去看他,低語道,「奴婢相信十二阿哥,十二阿哥是個好人,您的額娘一定也會多福多壽,逢凶化吉的。」
「希望如此吧」,十二阿哥輕嘆了一口氣,「只是世事多變,誰也保不準,前一刻還活得好好的人,後一刻會不會無端枉死。無論事情怎麼變,我都只是無能為力。」
似乎話里有話。軒兒奇怪地抬頭看著他,卻見他的雙肩輕輕地抖了一下,她不敢再去看,怕自己忍不住會流出淚來,曾幾何時,他說過會永遠做她的耳朵,當她不開心的時候,願意靜靜地傾听她所有的苦悶,然而,今時今日,這樣的承諾怕只是奢望了。
——十二阿哥,請原諒我,就這一次,我只利用你這一次,以後,我再也不會了,再也不要把你拉進這痛苦的深淵里
「十二阿哥,您此行的目的應該是受人所托吧」,軒兒努力讓自己振作起來,昂頭道。
「你怎麼知道?」十二阿哥驚奇地轉過身,不可思議地盯著她。
「這很好猜啊」,軒兒沖他淡淡一笑,道,「後宮之中,您除了找把您一手帶大的蘇嬤嬤幫忙,還能找誰呢。而說起這後宮的種種紛爭,她老人家最是清楚了,如今,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定嬪娘娘的身上,而要還她清白,只能追根溯源,從奴婢的身上找起。」
「你……你……」,十二阿哥瞪大了眼楮,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
軒兒繼續道,「雖說這案子還沒到死無對證的地步,可畢竟種種證據都是對定嬪娘娘不利,若是這時,有個保人來替娘娘說上幾句好話,最起碼也不至于關進宗人府里去。」
「保人?」十二阿哥重復了一句,低頭想了想,眼前瞬時一亮,「我若是找到了保人,軒兒姑娘到時可會也為我額娘說幾句開月兌的話呢。」
「當然」,軒兒點了點頭,「奴婢人輕言微,若是有個在後宮得勢的人在前,奴婢定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
「好,我現在就去找保人」,十二阿哥急忙向門口走去,忽然又想起了什麼,回頭道,「蘇嬤嬤跟我說,這事解鈴還需系鈴人,看來,蘇嬤嬤果然沒有看錯人。」
軒兒心里一驚,怕是被蘇嘛拉姑這條老狐狸看出了什麼端倪,面色不變道,「承蒙嬤嬤看得起,還希望十二阿哥的額娘能夠盡快洗清冤情,早日揪出幕後黑手,真相大白。」
十二阿哥卻是沒有再說什麼,大步跨出了門檻,漸漸遠去了。
「他會找誰當保人啊?」秋蟬探過腦袋,問道。
軒兒仍是望著十二阿哥的背影,淡淡地回了一句,「五大後妃,還差誰呀?」
「哦,是她」,秋蟬恍然大悟,笑道,「這回是真應了你的話,後宮里有頭有臉的人都湊齊了,真是有好戲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