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風了,蕭涼的秋意染黃了枝頭的第一片枯葉,隨著瑟瑟晨風拂起,那片片霜打的葉子被吹斷了脆弱的根梗,飄飄蕩蕩落滿整座乾清宮的後庭院。
軒兒歪依著廊下的朱漆木欄,出神地望著不遠處打掃落葉的宮監,神情困頓地耷拉下眼皮。忽然,身後秋蟬冷不丁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一個激靈直起身子,軒兒撅嘴瞪眼,道,「大早起來,又不正經了。」
「彼此彼此吧」,秋蟬不客氣地側身坐在她旁邊,幸災樂禍地眯眼笑道,「想不想听好消息呀,听完了,保準你不會再犯困了。」
「什麼啊?」懶洋洋地打了一個哈欠,軒兒站起來,伸著懶腰。
「听說,今兒早上惠妃去了咸福宮」,秋蟬神秘兮兮地小聲道。
「哦」,剛伸了一半又停了下來,軒兒回頭,臉上卻沒有半點意外,隨口道,「這回定嬪該稱心了,惠妃向她跪求告饒,就算流點血也值了。」
「咦」,秋蟬听她這麼一說,不禁驚叫道,「你怎麼知道惠妃是去向定嬪求饒的?連她跪在定嬪面前的事兒你都猜中了?軒兒姐姐,你是不是能掐會算啊?」
軒兒微揚起嘴角,輕輕地點了一下她的額心,「我要是會算,也該算算你這個鬼靈精在打什麼壞主意呢?」
秋蟬愕然地張大了嘴巴,鴉翅般的黑睫忽閃忽閃地看著她,「姐姐,你好厲害啊,我心里想什麼,你都知道。」
「我要是猜不中你,還怎麼當你的姐姐呀」,軒兒忽然側過臉看向庭院中,一直帶著淡淡慵懶姿容的臉,終于浮現出了嚴肅認真的表情,「你想的事情,暫時還不能做。」
「為什麼呀?」秋蟬突然站個起來,高挽的宮女髻擋住了她的視線,「現在正是最好的時機呀,惠妃正逢重創,咱們應該趁熱打鐵,廢了大阿哥在後宮的依靠,為四阿哥鏟除障礙才行。」
軒兒沒有立刻應她,而是撥了撥她額前被晨露打濕的劉海,有些苦澀的緊緊抿著嘴角。她何嘗不知道現在是個大好的機會呢,往往一得一失,只在一瞬間轉換,時間久了,反而會留下反撲的危險。只是,若是惠妃倒了,大阿哥那邊的勢力就會頃刻顛覆動蕩,那三足鼎立的關系勢必會發生變換。三角關系是最穩定的框架,三方相互制約權衡著,而位于包圍中點的那個人也可以保有最後的那點安全。
「現在還不行,八阿哥如今鋒芒太露,前面總該有個牢靠的盾牌替四阿哥擋住點才行」,軒兒尋找著托辭來掩飾著自己的私心,「大阿哥和八阿哥鷸蚌相爭,到時兩敗俱傷時,四阿哥這個漁翁才能輕松得利呀。」
「哦」,秋蟬悻悻地點了點頭,雖心有不甘,卻也認同了她的意思,「只是,這樁事就這麼算了嗎?讓惠妃這麼輕易地過關,那姐姐的罪豈不是白受了嘛。」
「怎麼會那麼輕巧呢」,軒兒轉身重新坐回廊倚上,目光恍惚地看向庭院中,隨意道,「惠妃也不是傻子,她很快就會搞明白是咱們在搗鬼,到時,她一定會想盡法子來對付咱們的。就算咱們想就這麼算了,人家也不答應啊。」
「那怎麼辦呀?」秋蟬緊張地問。
「所以才需要‘合縱’呀」,提起心中醞釀許久的計劃,靜靜涼涼的聲音終于有了幾分活力,軒兒趴在闌干上,眼里含著像狐狸一樣促狹的碎光,「與其覆巢傾卵,倒不如讓她陷入流矢之地,這樣得來的效果會比我們想象得還要精彩。」
秋蟬不懂這個「合縱」到底是什麼意思,但她相信只要是軒兒姐姐說到的,就一定能實現,她笑著點了點頭,歪靠在軒兒旁邊,「姐姐是聰明人,秋蟬一切都听姐姐的。」
……………………
午後的光線慵懶地掛在窗櫳的一角,穿過那菱花木雕的鏤空圖案射進一道氤氳柔美的金色光束,似淡似濃的馥郁香氣從漆銀銅質的博山爐里飛出,雲煙繚繞地絞纏在光線里,好似一匹薄紗透翼的白綢,萎落在窗旁美人榻上的定嬪身上,她舒服地依在墨綠色的鎖子紋靠墊上,望著從門外走進來的宮婢,唇邊泛起了一絲笑紋。
「奴婢軒兒給定嬪娘娘請安」,軒兒半蹲著俯身行禮。
「我還以為你會怕惠妃知道是你從中作梗,不敢來本宮這里呢」,斜躺在裊裊輕煙中的定嬪,原本病容愁淡的臉龐紅潤了許多,一雙秀美的杏核眼懶懶地半闔著,仍是掩不住她瞳眸中那抹熠熠的亮光,多年的憋悶,終于可以揚眉吐氣,她怎能不自得,「你沒看到,那天惠妃跪在我腳下搖尾乞憐的樣子,咯咯,實在是太可笑了。沒想到,她也有這一天,咯咯……」
定嬪已是笑得合不攏嘴,軒兒靜靜地等在榻下,也不多言,直到定嬪終于笑夠了,她才抬頭道,「奴婢答應娘娘的事情已經做到了,娘娘可信奴婢有這個能力扳倒惠妃?」
「扳倒?」定嬪臉色一緊,小心地瞟了一眼外閣是否有人,小聲道,「你這丫頭不是瘋了吧,這次已經夠險的了,要是再有一次,輸的肯定是你。」
軒兒聞言撇了撇嘴,心知這個定嬪不是能做大事的人,好在她也只是想借這個女人做噱頭,並沒有真打算與其合作,不禁上前近了幾步,低聲道,「娘娘在後宮十幾年了,應該比奴婢更清楚惠妃的為人,奴婢有皇上撐腰,無憑無據,惠妃自然不會動奴婢,可是娘娘就不同了。」
「她這次誣陷本宮,後宮之人皆知,我不過是看在她跪地求饒的份兒上,放她一馬。她若是敢動我,我就到皇上那里告她一狀」,定嬪激動地坐起身,神情凝重地看著她,「一切都是你這丫頭在挑撥,你要是不進宮來,哪里來得這麼多事兒?」
「咦,娘娘是在怪奴婢啦」,軒兒無辜地撇了撇嘴,「奴婢奉諭令來查下毒一事,沒想到卻牽連出這麼多的事兒,奴婢也在犯難啊,如今這件事不了了之,等皇上回宮後,奴婢該怎麼交代呢?這件事的真凶,無疑就是惠妃,但礙于她皇妃的身份,難道就要讓奴婢無辜枉死嗎?與其這樣,那還不如魚死網破,再拼上一次呢。況且……」稍有沉吟,軒兒抬眉瞥了一樣定嬪的臉色,話鋒一轉,「後宮的事兒,講究的並非都是真憑實據,證據這東西,只要動動心思,想要多少是多少。娘娘,您說奴婢的話可在理上?」
定嬪的臉色漸漸暗淡下來,後宮事後宮理,只要證據充足,到時惠妃完全可以先斬後奏,她哪里還有機會去告御狀呢?「惠妃畢竟是後宮之主,你又怎麼能扳得倒她呢?」心思微微有些動搖,定嬪閃爍其辭地問道。
「奴婢微微女婢,怎麼會有那種與皇妃抗衡的本事呢」,軒兒一雙亮閃閃的眼楮看著她,善誘道,「說句不敬的話,娘娘只是嬪,自然也不能和惠妃斗,能和她斗的,只能是同封位的人。」
「你是說其他四位後妃」,定嬪喃喃一聲,低頭細想了起來,宜妃與惠妃親如姐妹,她自然不行;良妃那個軟弱的性子,不被人欺負已是好事,那談得上讓她去斗;至于封位最高的皇貴妃,經此一事,她是更加不願干涉後宮之事了;現在剩下的只有德妃,不禁自言自語道,「這件事上,德妃卻是幫了本宮不少,等身體養好了,本宮應該去登門請安才是。」
軒兒抿嘴偷笑,這正是她想要的結果。德妃在後宮的勢力不如惠妃,若是能把她推上後宮之主的位子,對于四阿哥爭奪皇位絕對大有幫助。
「這件事,德妃也算是對你有恩,到時,你就跟本宮一塊去吧,反正惠妃早晚也會知道你與本宮是一伙的,這會兒也就沒什麼好掖著藏著的了。」
「是」,軒兒低下頭,嘴角微微扯了一下,去永和宮難免會踫上十四阿哥,若是不知道身份,還好相處,可是八阿哥偏偏告訴了他,她真不知該以怎樣的心態去面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