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古紀事一)
太古時代,眾神居于人間洪涯境。
火神祝融取榣山之木制琴,共成三把,名皇來、鳳來、鸞來。
祝融對三琴愛惜不已,以鳳來為甚,時時彈奏。
鳳來化靈,具人之形態,能說人語,祝融心悅,托請地皇女媧,用牽引命魂之術,使此靈成為完整生靈。
故事由此展開……
火神祝融小心地捧著鳳來琴到了地皇神殿,女媧早已聞訊出迎。
「火神祝融,听聞汝近來沉迷音樂,如何有空來吾這里?」
女媧微笑著將火神祝融迎入,視線瞥過祝融懷中的琴,不由得笑出了聲。
「料不到火神祝融還有放下武器抱著樂器的時候。」
火神祝融原就偏紅的臉色更紅了一些,隨即灑然笑道︰「聞听天皇制琴,媧皇制笙簧,如今洪涯境中幾人不攜樂器?」
被祝融這般反將一軍,女媧絲毫不以為忤,仍舊微笑著。
「音樂怡情養性,倘若眾神因此少去紛爭,亦是好的。火神祝融手中,便是‘鳳來琴’吧。」
「媧皇好眼力。」
火神祝融點頭,「此次前來,便是……」
天界出名的戰神竟然有些不好意思了,好一會兒才續道,「有事相求。」
女媧頗為驚訝地開口︰「火神言重,若是女媧能助,自當盡力。」
听到這句話,火神祝融這才放了心,手指輕撫琴身,示意鳳來琴靈現身。
鳳來琴靈化靈而出,如青年男子,清秀疏朗,風骨自生。
女媧不覺睜大了眼楮。
「……怪不得火神如此喜愛鳳來……原來已有靈生。」
「鳳來化靈,我很是驚喜。」
火神祝融向著鳳來琴靈點頭示意。
得到示意,鳳來琴靈十分矜持地向著女媧躬身行禮,姿態流暢,恍若行雲流水般,有著一股讓人心動的魅力。
「鳳來拜見媧皇。」
女媧雙目一亮,驚喜地伸手示意鳳來免禮。
「具人形,曉人言,通樂理,確是天地所鐘。」
女媧話音一落,一個清靈的少女之聲從她身旁冒了出來。
「娘娘偏心。」
這句話不像是指責,反而很像是小孩子被大人忽略了之後的不滿。
一時之間,火神祝融、鳳來琴靈的注意力都被引了過去,卻發現說話的是女媧腰間佩戴的兩個長條形物事。
火神祝融心念一轉,「這便是……媧皇從懸空之山帶回的那對……劍吧。」
女媧點頭,右手按上劍鞘,慢慢摩挲。
「星切生性活潑,吾不願拘束,今日可是貽笑大方了。」
「媧皇這可就說的不對了。」
火神祝融挑眉,滿臉的笑意。
「星切有靈,便如初生稚子,真誠質樸,何須多加管束。媧皇這般夸鳳來,怎不令星切嫉妒?」
「我才不是嫉妒呢!」
星切劍靈氣鼓鼓地說了一句。
殿中二神與鳳來琴靈均是忍俊不禁。
似乎發現自己的話說得不好,星切劍靈咬牙切齒地補了一句,「不就是能化人形嗎……我遲早也能化形,哼。」
這句話不說還好,一說之後,二神哪還有不明白的。
火神祝融差點笑岔了氣。
「媧皇,你這星切……果真是天真活潑……」
女媧輕輕叩了叩劍鞘,柔聲說︰「吾從不懷疑星切有朝一日能化靈而出。」
星切劍靈的聲音里這才冒出幾分酸溜溜的委屈。
「您那樣夸鳳來琴……」
火神祝融看了看鳳來琴靈,均是滿眼笑意。
「媧皇,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哪有在自家孩子面前夸旁人孩子的道理。」
女媧先是一愣,而後面色微赧。
「原來……這倒是吾的疏忽。星切莫要生氣了,是吾不是。」
星切劍靈唔了幾聲,糯糯地說︰「不怨娘娘,都是這把琴不好。誰讓它那麼快就能化靈的……」
火神祝融已經笑得肩膀顫抖了。
「……若非親眼所見,我絕不相信‘星切’的靈會是這般。」
「誰稀罕你相信了。」星切劍靈一句話頂了回去。
「星切——」
女媧出言喝止,而後歉然地看著祝融。
「火神此來所為何事?」
火神祝融聞言正色,因一手抱琴,只行了半禮。
「聞听媧皇有‘牽引命魂’之術,可令靈成為完整生靈。」
女媧微愣。
火神祝融續道︰「今日祝融斗膽,請媧皇以此術予鳳來。」
女媧面色微變,斟酌著回答︰「這……實不相瞞,此術初成,吾並無十分把握。」
火神祝融只當這是索求回報的隱語,笑道︰「若得媧皇相助,此情定當回報。」
女媧怎會听不出祝融的意思,連條件也未限制,顯然是說不論什麼要求他都會答應。如此一來,她反而更難開口。
剛才的話不是托詞,而是實實在在的為難啊。
火神祝融性情火爆,若是再回絕……只恐反成禍事。
女媧思考許久,艱難地點頭。
「火神若不介意,可否將鳳來琴留在吾處。三月之內,當有回音。」
對于生命漫長的眾神而言,三月的期限短的不值一提。
是以火神祝融欣然點頭,雙手遞過鳳來琴。
「如此勞煩媧皇了。」
(太古紀事二)
女媧回到寢殿,想到火神祝融所求,不禁嘆息。
「娘娘有什麼煩心事嗎?」
星切劍靈清泠泠的聲音打破了神殿的寂靜,過了會兒,她似是明白了,大聲道,「我知道了!一定是那段木頭不好!不就是能化形嗎,就想變成完整生靈,它怎麼不去修煉個千八百年的偏想走這種捷徑——娘娘不理它,悄悄把琴給砸了。」
女媧不禁失笑,笑完卻又愁上眉頭。
「星切……莫要胡言。吾觀鳳來琴靈溫和沉靜,斷不是急功近利的性子。」
星切劍靈不滿地哼了一聲。
「哦,那就是火神急功近利了!偏提這種事情讓娘娘為難!真是討厭。我不喜歡他。」
女媧輕輕撫模劍鞘,溫柔地笑笑。
「星切你啊……」
「牽引命魂」之術不過初創,並不完善,用在草木之靈上,如若失敗,倒也無懼,然而琴靈屬器靈,與草木之靈不同,祝融愛惜鳳來如子,若鳳來有失,簡直不敢想象……
器靈乃是天地所終,本就稀少,即便想試驗法術是否完善,也……
女媧解下對劍星切,置于床邊案幾上,看著劍身沉默不語。
半晌,女媧輕聲說︰「吾欲出外一段時間,星切便在此處等吾回來可好?」
星切劍靈急切地開口︰「咦?我不能和娘娘一起去嗎?萬一遇上敵人怎麼辦?娘娘帶上我一起吧!」
「……三界安定,並無戰亂,何來敵人。星切替吾看守神殿,可好?」
星切劍靈支吾了很久,糯糯地應了一聲,「是。」
(太古紀事三)
三月之期轉眼就過了一半。
女媧出外尋找器靈,不出所料,並無所獲。
回到媧皇神殿時,她只覺得腳步無比沉重。並非因為旅途勞頓,而是因為……她此次回來……卻要對不起一人……
對劍星切安靜地躺在案幾上,听到腳步聲時興奮地大喊︰「娘娘回來了!」
「……辛苦星切了。」
「不辛苦不辛苦!娘娘終于回來了!娘娘出去做什麼的?有沒有禮物?」
听到這樣的問話,女媧的心里如同被一根細針輕輕地刺了一下,連笑容也變得勉強。
「……星切,若能成為完整生靈,有自己的形體,你可願意?」
星切劍靈隔了好一會兒才將信將疑地開口︰「娘娘,我自然願意啊……可是……」她的聲音低了一些,「我還要修煉好久才能化形呢……」
從化形到塑身,還不知道要過多久,所以,先前她對鳳來琴靈的態度才是那種樣子。
女媧輕輕握緊了手。
「若是……吾將牽引命魂之術予你,可好?」
「啊——?」
星切劍靈很是驚訝,過了會兒歡快地連聲應道,「好啊好啊!」
「……星切,或許……法術並不完善,會……」
「會讓我消失嗎?」
女媧心中不由得一驚。
「娘娘不要怕,星切一定會沒事的。星切舍不得娘娘,一定會好好的。這次我先有了形體,一定要去好好嘲笑鳳來,讓他得意,哼哼!」
本以為星切心智如同稚兒,卻不想得到這般回答,女媧忽然揪心得厲害,然而,箭在弦上,無可奈何。
「牽引命魂」之術很是復雜,女媧初次將這個法術運用在器靈上,又因施術對象是星切,更是倍加小心。
七天七夜後,三魂七魄聚齊,星切劍靈化成的一團光暈漸漸有了人形。
黑發雪膚,眉目清秀,身形縴弱。
靈氣自行結成了衣物,遮蔽了女子的身軀。
女媧站在旁邊,雖感疲憊,更覺激動忐忑。
半晌,女子的身形終于凝定,緩緩地睜開了眼楮。
澄澈如夜,璀璨如星。
她听到了聲音。
她知道,那是和她同樣寄身于「星切」之中的「靈」的聲音。
——若是我撐不下來、醒不過來……至少……至少請你……一定要……陪著娘娘……陪伴她、保護她……我知道你能做到的……拜托……你……
女子定定地看了女媧片刻,單膝跪下,雙手托起對劍星切。
「女媧娘娘……我願為您手中劍,為您斬去一切阻礙。」
女媧聞言大喜,急忙上前,笑著伸手扶起女子。
她高興的不是這句誓言,而是——星切劍靈靈智無損。
星切無事,比什麼都好。
「既已有形,便不能再以劍名為名了……」回想著剛才所見,女媧笑著說,「夜空最亮不過天狼星,你就叫做天狼星吧。」
「天狼謝娘娘賜名。」
女子抬頭看著女媧,雙眸平靜無波,沒有一絲情緒的波動,語調亦是如此,毫無歡欣之意,與往日的「星切劍靈」截然不同。
女媧瞬時如墮冰窟。
她終于知道了,牽引命魂之術不完備的後果。
她視作親女的星切劍靈……怕是再也不會那樣笑著和她說話了。
(太古紀事四)
三月之期轉瞬即至。
火神祝融焦急地在媧皇神殿中踱步,過了會兒,一人從內走來。
「火神祝融殿下稍等,娘娘很快便來。」
黑發女子神色平靜,雖行了禮,卻沒有敬畏的意思在其中。
火神祝融微微皺眉,剛想說話,看清女子背後懸著的長劍,忽然明悟。
「你是星切!」
「娘娘賜名天狼星,請殿下勿要弄錯。」
天狼掃了火神祝融一眼,安靜地退到旁邊。
火神祝融把那點兒不悅全都拋到了腦後。
既然星切劍靈能有了自己的形體,鳳來琴靈定然也能。想到這里,他對這個冷冰冰面無表情的「天狼星」也看著順眼了不少。
過了會兒,女媧領著一名青年從內殿走出。
青年身著白色長袍,手中抱著一具琴,正是鳳來,見到火神祝融,青年臉上笑意更深。
「祝融殿下。」
「鳳來——」火神祝融激動地跑上前,握著青年的肩上下打量幾回,「媧皇,此情定當圖報!」
女媧笑得有些勉強,視線掃過靜靜站在一旁的天狼星時更是眉目一黯。
「火神所托,怎不盡力,不敢承情。鳳來琴靈既有形體,吾大膽名之‘太子長琴’。」
「應當的應當的——」火神祝融笑開了花,「太子長琴,好名字,好名字。」
青年始終面帶微笑,卻在接觸到一道冷漠的目光時微微皺眉,眉目之間略有愧色。
——鳳來,你等著瞧,等我回來,把你的琴弦全給彈斷!
那是女媧帶著星切劍離開之前,星切劍靈悄悄傳給他的話。
他等了幾日,等到女媧回來,卻未曾料到,回來的只有無悲無喜的天狼星,再無當日天真活潑的星切劍靈。
太子長琴下意識地看了女媧一眼,不想女媧竟也在看他。
兩人視線一錯,同時認出了對方眼中的愧疚,下一瞬,同時移開目光。
太古紀事完。
作者有話要說︰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