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李承明 第一百七十五章 少年李貓

作者 ︰ 過油肉

天快亮了,王小胡的心情卻並不太好,完全不像是剛剛打了勝仗的樣子。他生死與共的好兄弟副將趙杰不見了。

所有的營帳都查遍了,傷號里也找不到趙杰,這不由得讓他越來越焦躁。從最西邊的營帳里走出來,正踫上副先鋒黨進。黨進的臉剛剛擦過,火光之下還能看得見未揩淨的血跡。他迎著王小胡快步走過來,雙手剛合在一起準備施禮,被王小胡一把揪住前襟︰「黨將軍,有沒有看見趙杰?」

「老王。」黨進是不識字的莊稼人出身,打起仗來凶猛如虎,從來不顧性命,軍中號稱「黨大蟲」。他對將帥士卒的稱謂別有一套,不論官職高低,凡比他年歲大的都稱「老」,哪怕比他大一天也是如此,凡比他年歲小的都稱「小」,哪怕比他小一天也無例外。他跟王小胡數年舊交,一向稱他為「老王」,因為王小胡比他大一歲,其實莫說王小胡,就是從前的劉黑闥、範願等老將他也是老劉、老範地叫。上上下下都知道他是個粗人,沒有誰跟他理會。

「你老哥槍一揚,我和老趙就都沖上去了,河東兵成群往上撲,個個兒都掂著鋼槍,我哪有功夫替你盯著老趙哪!」黨進道。

王小胡放開黨進,不做聲了。黨進快人快語︰「哎,老王,老趙是福相,你放心,他不會死的。」

這話自然說到了王小胡的心里,他與趙杰相交數載,雖不是結拜兄弟,但一直情同手足,他也想過,若要助楚王成大事,沒有趙杰這樣的弟兄是不可想像的。眼前這個黨進雖也是條好漢,只是有勇無謀,且不懂法度,比不得趙杰智勇兼備,又是從小在軍旅中長大,在竇建德、劉黑闥帳下作過軍差,深明紀律,通曉兵法。

「你說他不會死,那你去把他找回來!」

王小胡原本是一句絕望的話,他估計趙杰十有已經陣亡,憑著他多年帶兵的經驗,像這樣的惡戰,如果沒有死在亂軍之中,早該回營復命了。現在除了已知陣亡的幾名將佐,所有的部下都回到了營中,獨獨不見趙杰。黨進是給個棒槌就當真的人,聞听王小胡之言,應聲說道︰「沒啥說的,我這就去把老潘找回來,若是找不回來,拿我問罪!」

他轉身就走,沒幾步,又扭頭大聲喊︰「可是不管活的還是死的啊!」

「滾!」王小胡最不願意听「死」這個字,他勃然大怒,顧不上對副將的禮數了。

「滾就滾。」黨進嘟囔了一句,到營帳里拽了幾個士卒,他準備到死人堆里把趙杰翻出來交給王小胡。

天剛拂曉,第一抹曙光灑進一座僅有七八戶人家的山間小村,從村東一個簡陋院落的西偏房里走出一位老者,發髻和胡須都已花白,他身體清 ,腰稍稍有點弓。當他習慣地去門旁取掃帚準備打掃院子時,卻發現院門籬笆牆外趴著一個人,此人身著鎧甲,頭盔甩出一尺遠,頭發披散在伏著的頭前。老者心里先是一驚,他知道昨天在不遠處有軍隊在打仗,據鄰居們講,是河東軍又與河北軍打仗了。他猜想這個軍人是昨天打仗時逃到這里來的,于是試探著走近他,只見此人左臂上還插著一截已經折斷的箭。老者小心地把他的身體翻轉過來,定楮看時,見此人臉色已經發青。從他的衣著來看,肯定是個將領。他伸手在那人的臉上試了試,還有鼻息,于是站起身來,走到東偏房窗前,敲了敲窗欞,輕聲喚道︰「萼娘,萼娘。」

屋里傳出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福伯,有事嗎?」

「院子外頭躺著個受傷的人,怎麼處置他,听您的吩咐。」老者答。

門開了,一個身著荊釵布裙的婦女走出來。她抬手輕掠了一下鬢發,目光已經注視到地上的軍人。「福伯,怎麼回事?」

老者引女子走到軍人身旁,說道︰「胳膊上中了一箭,想必不甚要緊。老伯,先把他抬進屋吧。我想他必是過于饑渴才暈倒在這里,給他喂些湯水,救他一命,也算積些陰騭。」

地上的軍人身材魁偉,又在昏迷之中,老者與女人費了很大的勁才把他拖進正房,抬到一張木板床上。還未放穩,軍人胳膊上的半枝箭滾落下來,接著,一股刺鼻的臭味噴了出來。老者彎腰拾起地上的箭,箭頭、箭桿上還帶著黑紅色的血。

「萼娘!」老者吃驚地叫了一聲,「你看,這是一枝毒箭。」

女人原想這個軍人的傷情並不厲害,剛才聞到了那股臭氣,心中也一驚,再看看老者手里拿的半枝箭,知道這不是一枝普通的箭。她眉頭一蹙,月兌口說道︰「毒箭!還能不能救活?」

老者試著把軍人的衣裳月兌下來,當那只受傷的臂膀出來時,一切都明白了。箭傷處已經開始紅腫潰爛,形成了一個黑洞,黑洞處是一片黑血。

「福伯,怎麼辦?」女人急切地問道。

老者想了想道︰「不知道是什麼毒,我們還有一些治蛇毒的藥,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去拿來吧!好歹試一下,管不管用就看他的造化了。」女人說。

老者匆匆地趕回西偏房,取出兩包藥粉回到正房。女人接過藥粉,用微顫的手把藥敷在那條已經腫脹變色的臂膀上。

約過了一刻時辰,軍人鐵青而干澀的嘴唇開始翕動,他慢慢地睜開眼楮,一切都模模糊糊。他感覺到眼前有個人在注視著他,慢慢看清了,但見老者臉上露出一點欣慰,扭頭對女人說︰「幸虧他踫上了娘子,這條命他算是撿下了。」

門外跑進來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一邊叫著「娘」,一邊走到床前,「娘,他是誰呀?」

女人無法回答少年的話。

女人拉起兒子的手道︰「福伯,你先在這里照看一下這位大哥,我去給貓兒做飯。」說完,拉著兒子回到了東屋。

福伯坐在床邊,與軍人四目相視,軍人用未受傷的那只手握緊老者干癟如柴的手,說了聲「謝謝」,眼淚已經流了出來。

這蛇藥真是神奇,那軍人中的也真是蛇毒箭,剛才還鐵一般青的那張臉,現在已經變得略顯紅潤,黑紫的嘴唇也漸漸有了些血色。陳老伯微微點點頭,問道︰「不知壯士是何處人,怎麼來到這里?」

「老伯,在下名叫趙杰,乃楚王麾下的一個將軍。承蒙你們搭救,沒世不敢忘。」

這真像一場噩夢。趙杰開始回憶昨天下午的場景。他和黨進沖進敵陣後,已經像一頭怒獅,左殺右砍,血光四濺,直殺到一個多時辰,眼見得漢兵像麥秸捆子一樣橫七豎八倒在地上,他眼前突然閃出一位河東將軍,此人使一桿長槊。戰上數十合,那員將領漸漸支撐不住,拍馬返身便逃,趙杰不肯舍棄,雙腿將馬月復一夾,跟上前去,邊跑邊將那人身後幾個士卒挑倒在地。只見那員將領也剩下單人獨馬,趙杰更不想就此罷休,不知跑了多遠,直追到連廝殺聲都听不見了。趙杰離那人越來越近,他手持鋼槍待要擲向那人時,卻見那人先搭弓射箭,趙杰躲閃不及,箭已射進了他的左臂,他只覺得左上臂麻了一下,一咬牙,想把箭拔出來,不想用力太猛,喀嚓一聲,箭桿被折斷了。當他想再去拔剩下的半截箭時,突然感到渾身無力,右手提著的槍也已拖在了地上。他停住馬時,那人已經跑得無影無蹤了。他感到渾身越來越軟,頭也越來越沉重,在馬上搖晃了一程,便眼前一黑,栽下馬來。那匹棗騮馬在他身旁刨著蹄子,嘶鳴了好一會兒,又順著原路跑回去了。這時候想找個士卒也找不到,趙杰覺得心里發悶,口渴得很,而這山間又見不到溪泉。天黑下來,他突然望見遠處有幾盞昏燈,便強忍著頭腦的漲痛和全身的無力,艱難地朝燈光處爬去。此後,他便漸漸失去了知覺。

吃罷飯,趙杰覺得身上添了些力氣,女人回到了正房。他見到女人進來,不由連聲道謝。

院子里傳來了剛才那少年朗朗的讀書聲。

天將近黃昏使,趙杰感到身上有勁兒多了,盡管傷口敷藥處還在一跳一跳地搏動,但疼痛顯然減輕了許多,他可以欠身了。一燈如豆,老者又與他閑談了一會兒,才回自己房里歇息。

正想著,門簾晃動了兩下,早上那個少年悄悄地走了進來。

「你是誰?」

「是個受傷的將軍。」趙杰面對的雖是個孩子,但遭人暗算的恥辱依然不能從心中抹去,他不無解嘲地說。

少年瞪著一雙又大又亮的眼楮,往趙杰床前挪了幾步,幾乎靠在了潘美身上,一臉認真地說︰「你走的時候能不能帶上我?」

「你」趙杰驚訝地說。

「對,我要像你一樣,做個馳騁沙場,青史留名的將軍。」少年語氣堅定的說。

門簾又被掀開,萼娘進屋,斥責道︰「貓兒,不要胡說。」

她把兒子拉到一邊,開始給趙杰換藥。她把舊藥拆去,將一劑新藥敷在趙杰的傷處,問道︰「趙將軍,現在好多了吧?」

趙杰慶幸遇上了救命之人,想想也真後怕,功業未立,險些喪了性命!當他把側著的身子翻轉過來的時候,偶然與萼娘四目對視,他感到有一種不同尋常的眼神與他踫撞了,萼娘的眼里除了善意之外,像是還隱含了一點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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