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柳端著盤子走進來,輕聲說︰「小姐,飯來了。」
雪櫻紅腫著眼楮,木然地看了看她,輕輕搖了搖頭。
小柳走近了,柔聲勸道︰「小姐,吃點吧,你已經好幾天沒吃飯了,在這樣下去,整個人就垮了……就是出了天大的事,也一定要把身子養好,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將來也好再想辦法。」
雪櫻搖了搖頭,木然說道︰「不會再有辦法了,你別管我,就讓我死了吧。」
小柳含淚道︰「小姐快別這麼說,一定會有辦法的。」她看看看守婆子正瞧著別處,慌忙賽過一個東西,順手拉過雪瑩的袖子,蓋住了露出的邊角。
雪櫻抬了抬眼,有些不解,但也沒問。
小柳見她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樣,心下更急了。
剛剛出去取飯菜時,雙喜趁婆子們不注意,給了這封信,說是二小姐要交給小姐的。這府里只有二小姐是個好心腸的,上次不顧危險來看小姐,她既然寫了信,肯定有重要的事情跟小姐說,千萬不能不能眼睜睜看著小姐不聞不問,萬一錯失了什麼良機就壞了。
她心中一著急,也顧不得那麼多,趁著食盒擋住了右手,慌忙扯了扯雪櫻的袖子,低聲說︰「是二小姐給你的信。」
雪櫻的眼楮里終于閃出一抹亮色。
小柳心中一喜,又說道︰「趙姨娘屋里雙喜帶進來的,小姐放心吧,這院子里還有很多人惦記著你,肯幫你呢。」
看守婆子見她們湊近了竊竊私語,不由得起了疑心,大聲道︰「小柳,你鬼鬼祟祟說什麼呢?」
小柳驚得差點撇了食盒,定了定神,橫了一眼道︰「我在勸我們小姐吃飯呢,怎麼,連這個也不許嗎?」。
看守婆子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小柳眼珠一轉,小姐要想看信,就得支開看守婆子,,于是悄聲說︰「小姐別拆穿我。」跟著提高聲音道,「我們小姐不想吃飯,有些倦了,想歪一會兒,你先出去吧,我要服侍小姐更衣。」
看守婆子撇了撇嘴,冷笑道︰「大白天睡覺,真是新聞呀。沒見過誰家大姑娘這麼沒規矩的。」
小柳壓住心中怒氣,冷冷道︰「你只是太太叫來看住我們別出門的,又沒叫你管別的,你那麼多話干什麼」一邊說,一邊動手幫雪櫻拆發髻。
看守婆子嘟囔了幾句,到底還是出去了。
小柳焦急地說︰「小姐,快看信。」
雪櫻嗯了一聲,卻不肯動手。
小柳急了︰「一會兒婆子回來就麻煩了」
「小聲些。」雪櫻垂著頭溫順地任由她梳篦著如水的長發,「等婆子走遠了再說,沒準兒她正守在門口听著呢。小柳,你去把床收拾一下,總要做一個睡覺的樣子吧。」
幾天以來小柳頭一次听見她說這麼多話,亦且連她的神情也不一樣了,好像有什麼希望點亮了她的眼楮,依稀又看見從前那個永遠帶著微笑的人兒。
小柳順從地鋪好了床,甚至連綃紗蚊帳也放了下來,雪櫻緩緩地換上了寬松舒適的中衣,慢慢躺在了床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說道︰「好累」剛說完,眼淚便滑了下來。
小柳忙將她換下的衣服放進帳子里,雪櫻這才從袖中掏出信,面朝里側臥著,偷偷拆開來。
入眼是幾行娟秀的字體︰「雪櫻姐,見信如唔。大哥一切安好,勿念。妹正籌劃救你出去,可擇日于深夜由花園出逃。具體日期他日再告。妹籌劃多時,萬全之法唯有出逃,望阿姐勿以為怪。屆時阿姐還需引開看守之人,其他由妹周旋。另,阿姐可有可信之人在府外?如有,請及時告知。」
雪櫻反反復復看了幾遍,心內柔腸百結。真要走嗎?姑姑還在這里,他還在這里,自己一個弱女子能走到哪里?天下之大,哪有我容身之所?
然而不走,只能面對囚犯一般的生活,而這生活的結尾,就是嫁給那個飛揚跋扈的周顯揚,走進另一個牢籠,姨娘的牢籠。
雪櫻思慮良久,輕聲道︰「小柳,你先替我收著,瞅機會把這封信燒了。」
小柳低聲說︰「信上說了什麼?」
雪櫻苦笑道︰「二小姐讓我逃。」
小柳眼楮一亮︰「二小姐這個主意太好了我也這麼想。」
「可是小柳,咱們能逃到哪里?我舉目無親,唯一的親人就是姑姑了。」
「咱們回自貢,我還有一個叔叔在那里,小時候叔叔待我可好了。」小柳興奮地說道,「咱們回去找他,他是個好心腸的,一定會收留小姐的。」
雪櫻搖搖頭︰「那是你的親眷,我怎麼好去投奔?」
「我的就是小姐的呀小姐對我那麼好」小柳紅著眼楮笑說,「我自打八歲進府就跟著小姐,這麼多年小姐從來沒踫過我一指頭,沒說過我一句重話,那年我爹爹得重病也是小姐給的銀子找的大夫,小姐對我的恩情我這輩子都還不了小姐放心,咱們先回去找我叔叔,等姑太太逃出來了,咱們還回老宅子里住著,像從前一樣。」
像從前一樣?雪櫻苦笑,不可能了,再也回不去了。然而老宅子三個字卻提醒了她,依稀記得才來揚州時,有一個姓周的老僕人,因為在自貢時一向幫著打點家里的雜貨鋪子,所以來這里以後並不曾進府,而是由姑姑做主,賞了賣身契,在雙橋附近的雜貨鋪子里做事,若說有什麼可信的人在府外,那只有這個人了。
如果能找到他,是不是就符合雙瑤的要求了?只是不知道,雙瑤要找這麼個人做什麼?多半是為了出逃的事吧。
她思前想後,覺得其他倒還好說,唯有引開看守之人這條比較難辦。這些婆子得了太太的嚴令,個個如狼似虎,就連平時說話也是喪聲惡氣,有什麼辦法能引開他們呢?
見她沉默不語,小柳擔心地問︰「小姐怎麼了?」
「我在想,到了那天,我們怎麼把這些看守的婆子引開?」
小柳想了一會兒,說︰「引開恐怕不可能吧,就算咱們房里的引開了,還有姑太太房里那些人,眼線太多,真不好辦。」
雪櫻嘆口氣,道︰「看得像鐵桶一般,怎麼逃……」
小柳眼楮一亮,忙道︰「我想起來了,前天我夜里起來,看見她們幾個湊在一起喝酒賭錢」
雪櫻疑惑道︰「那又怎麼樣?」
「到時候咱們可以引她們喝酒,等吃醉了咱們再逃,她們醉的一灘爛泥一樣,就是想追也追不上了」
「太好了,虧你怎麼想的出來」雪櫻喜出望外,忙說,「那咱們好好籌劃一下……」
一句話還沒說完,窗外已經傳來看守婆子惡狠狠的聲音︰「不是說睡覺嗎?大白天放著帳子不睡覺在那兒瞎說八道什麼」
雪櫻不敢作聲,小柳不服氣,正要還嘴,雪櫻扯了扯她的袖子,低聲道︰「從現在起,咱們得對她們好點,還要時不時給她們點好處,這樣到時候行事才方便。」
小柳見她已經重新打起精神,滿心欣慰,趕忙點點頭,低聲說︰「我知道了,小姐。」跟著又大聲說,「宋媽媽,我們馬上就睡,您老人家別生氣。」
看守婆子撇了撇嘴,心道,這是怎麼回事?一向這個小蹄子見了自己從來沒有好話,怎麼突然客氣起來了?
正在嘀咕,卻見小柳挑簾出來,笑嘻嘻地說︰「媽媽一向辛苦了,大熱的天還得親自守著,我們小姐吩咐,給媽媽一點打酒錢,吃個酒也好解解乏。」說著將一小串幾十個清錢放在了她手心。
看守婆子滿心歡喜,說話也和氣起來︰「哎呀,佷小姐這就太見外了,都是分內的事,應該的,還說什麼辛苦不辛苦呢?」又笑道,「佷小姐盡管睡吧,好好休息,養足了精神才撐得下去嘛,這人全靠著一股精氣神兒,像佷小姐這樣只管不吃不喝不睡覺,怎麼熬得住?千萬別把這嬌滴滴的小身子給弄壞了。」
小柳強壓住心中的厭惡,笑道︰「多謝媽媽關心,這些日子全虧了媽媽照顧。」
一向在院中照應的李婆子見她們說的熱鬧,心中便不忿起來,冷言冷語說道︰「呵,感情天底下就她一個人辛苦?我們都是吃干飯的?」
小柳忙又取出一小串清錢,笑道︰「這是我家姑娘的一點心意,媽媽拿著打杯酒喝,解解乏。」
李婆子接過錢,笑道︰「哎呀,這是怎麼說?宋大娘一向在屋里伺候,給點子賞錢也說得過去,我們這些在屋外打雜的還拿錢,也太說不過去了」一邊說著,順手便將錢串子塞進了褲腰里。
宋婆子冷笑道︰「不給你也不成,給了也不成,嫂子倒是什麼時候都有話說。」
小柳笑道︰「這是怎麼說,都是姑娘的一點心意,人人都有份,大家拿著就是了,何苦為這個傷了和氣。」
一邊說著,一邊又拿出幾串錢,笑道︰「這些是給姑太太屋里兩位媽媽,還有看門媽**,不知道兩位媽媽哪個有空閑,幫著送一下?」
宋婆子剛要說話,已經听見ど姑房里看守的婆子隔窗說道︰「哎呀,都在一個院里,還捎什麼呀,我自己來。」一邊說著便走了出來,飛快的拿了錢,笑道︰「謝佷小姐賞」
小柳笑了一笑,慢慢地走進了雪櫻房里,耳朵里仍听得見幾個婆子嘰嘰喳喳的說話聲,不由得冷笑一聲︰錢是給了你們,可這個錢,絕不是那麼好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