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女帝 卷一︰新月 第一章 君子如玉

作者 ︰ 初辰公子

雪飄落的時候,弓月城已進入了冬季最冷的時候。暮色未臨,天色已有些昏暗,沿街的鋪子依次亮起了溫暖的燈光。連長街的拐角處冒著騰騰熱氣的包子鋪也點上了燭燈,只是寒冷阻客,鋪子里的生意實在太過冷淡。

「叮叮鐺……」歡快的鈴鐺輕盈地響起。

風雪的盡頭,兩匹雪白的獨角獸拉著一輛紅漆香車緩緩駛來。

「漬漬」路邊一個剛進城的少女贊嘆道︰「好漂亮的獨角獸!瞧瞧,脖上的棕毛、背上的羽翼比雪還白,頭上的角比銀弓還閃亮,跑起來的步子比女人還優雅。」

有人接話道︰「獨角獸何等珍貴,只有達官貴人才用得起。」

「那車里坐的又是哪位官爺?」

「雖不是官爺,但絕對是貴人。是咱們城里最最有名的樂師珞寧。那兩匹名貴的獨角獸還是城主秋大人贈送的呢。咱們城里誰不認識他的獨角獸、他的車?也是你頭回進城,所以不曉得。」

「呀!是珞寧樂師啊。」那鄉下少女一听樂師,臉上的表情立時變得尊敬無比。她雖生長在鄉下,但珞寧的大名卻也是早有耳聞。

听說珞寧生得是豐神俊朗,面如美玉,年未及弱冠卻奏得一手好琴,深得城主的賞識,特聘為弓月書院的琴樂師。

琴樂師無論在哪個國家都是極高貴的職業,所以達官貴人都以交結樂師為樂事,未嫁的少女更是將琴樂師定為最理想的郎君。只是縱然通琴,但能奏出打動人心的樂曲卻並不容易。擁有這樣琴技的人,大多都分布在楚城——楚靈國的帝都。而帝都中將相王候眾多,也更便于攀附。

樂師、權貴,本是相依相成的。樂師靠著權貴提高身價,而權貴則因樂師而彰顯品位。

正因為如此,像弓月城這樣的偏遠小城是極少能看到樂師的。

珞寧的琴藝,用城主秋的話來說︰「哪怕宮中的首席樂師也難以比肩。」

盡管一個小小的城主根本沒有資格進入皇宮,更沒有機會聆听首席樂師的琴曲。但小城的人民們卻對此深信不疑。在他們的心中城主就是最大的官,秋大人這樣說,就一定是這樣的。可是珞寧卻寧願留在小而偏遠的弓月城,曲居在一方書院中。城中的人即為珞寧的前程感覺到可惜,又為能時時听到他絕世的樂曲而自得。

那鄉下少女的目光也變得痴迷,連雪花飄滿頭都無暇顧及,喃喃地自語︰「我若能見珞寧樂師一面,死了也願意。」

或許是巧合,也或許是上天想滿足這個少女單純的願望。華貴的車在經過她面前時,車簾輕輕地從里撩開,一個年輕的男子探出了頭。

他的眉是劍眉,斜飛入鬢;目是星目,清澈含笑;唇是薄唇,微微上揚。

不同于車駕的華麗,他身上穿著的是極普通的裘衣,頭上也無絲毫裝飾,只用一條淡藍的綢帶束住了長發。極為素雅的穿著,但配著他的人、他的五官卻是那樣超凡月兌俗。

街上的人他大多認識,所以他坐在馬車里用目光、用微笑向大伙打招呼。他笑時連眼楮都透著深深的笑意。你看他的人,是高貴的公子;你看他的笑,卻好像是鄰家的少年一般親切。

「謙謙君子,溫潤如玉」這樣的詩句,仿佛就是為他而寫。

「他,他看我了!他還對我笑了!」情竇初開的農家少女捂著嘴,有些不可置信。這是不是代表……

旁邊的人好笑地搖頭。這無知的丫頭,哪里知道珞寧樂師對誰都是這般。況且人家是什麼身份,又怎會看上一個土里土氣的鄉下丫頭?

那鄉下少女也終于回過神來,因為她已透過車窗看到珞寧身邊的女子。雖然只是一個朦朧的側面,但那傾城的絕色連世間最美的花朵都要黯然失色。

她就靜靜地坐在他的身邊。穿著一襲輕紗長裙,很薄,根本無法御寒,可是她似乎一點也感覺不到嚴冬的寒冷。縴腰、玉腕上纏繞著紅棗大小的銀鈴鐺,隨著她一舉一動而叮叮地響。她的臉上也帶著溫婉的笑,縴手拂下車簾,將寒冷阻在車外,道︰「你怕冷,就莫再吹風了。」

「我只是想看一看外頭的雪罷了。」他收回了目光,雖然還在笑,但笑容中分明已多了一層落寞之意。

「是這雪又讓你想起暮雪花了吧?我真想看看,暮雪花到底有多美,能讓你這樣牽腸掛肚。」

「夢澈,還是你最了解我。」珞寧笑了笑,「暮雪花凋謝的時候就像是雪花漫天飛落,只是雪太過寒冷,暮雪花卻一點都不冷。你要是見了,一定會喜歡。」

他又撩開了車簾,寒風侵衣,他的目光痴戀地望著外頭紛揚飄落的大雪。一片一片,像極了暮雪花。只是那美麗的花,永遠也飛不到這里;正如這里雪永遠也不可能降落在那個四季如春的國度。

盛滿鮮花的國度,今生也不知還能否再回得去。

雪在飄,風在吹,誘人的肉包子香就被風送來。

獨角獸已駛到了包子鋪前。可是鋪子中卻沒有傳來一慣的吆喝聲,反而是一陣打罵聲,突兀地傳入珞寧的耳中。

包子鋪的小老板不在蒸籠後,卻在道路中間揪著個小乞丐捶打,嘴里罵道︰「小畜生老子今天可逮到你了,非揍死你不可!」

乞丐很小,仿佛只有十歲左右,瘦弱的身子在雪窩里蜷縮成一團。破爛、單薄的衣衫難以蔽體。他卻也不掙扎,仿佛感覺不到疼痛一般,只顧將偷來的包子塞進嘴里,狼吞虎咽似地吃著。似乎對他而言,只有食物才是最重要的。

「你這樣的畜生還活著干什麼,死了算了!小畜生還敢吃?我叫你吃,叫你吃!」小老板一把奪過他嘴中的半個包子,用力地擲在地上,恨恨地踩上幾腳。然後裂開嘴得意地笑著,那笑容殘忍而自得。

小乞丐掙扎著翻了個身,抓起已被踩扁的包子又往嘴里塞,潔白的雪粒子沾了他一嘴。那模樣哪里還有半分人樣,分明是條餓狗。

只是世態炎薄,沒有人同情,圍觀的路人眼中只有嫌惡。

小老板看在眼里,只覺得更加惱火,又狠狠地補上幾腳,罵道︰「天寒地凍,怎麼就凍不死你這樣的畜生!」

是啊,天這般冷。為何偏偏死不了?小乞丐心中也這樣想著。死亡對于他們這類的人而言,何嘗不是種解月兌?可是越是命賤的人,身體也越賤,怎麼也凍不死。凍不死,就得要吃。饑餓的滋味比寒冷、比死亡更可怕。沒有時常與饑餓為伍的人是永遠無法體會到的。

所以他只能去偷、去搶。打、罵早已習慣,反正身上的傷疤已夠多,再添一些也不算什麼。什麼廉恥心、什麼自尊心,這些都是飽肚之人才配擁有的。似他這樣的人,根本無需去在乎。

「住手!」隨一聲輕喝,落在小乞丐身上的拳腳止住了。

小乞丐從來沒有听過有誰的聲音會這樣動听,平和但卻極有威攝。他並沒有抬頭,所以只看到一雙黑色的靴子出現在眼前。他在心中譏誚地想︰也許又是哪個貴家的公子為搏一些虛名,在大廳廣眾面前上演一出扶貧救弱的好戲吧。

小老板的態度因那個聲音的出現,忽然變得殷勤︰「呀,是珞寧樂師啊。您是不知道,這畜生實在太可恨。連著三天,天天上我這兒來偷包子,好像認準了似的。您也知道,我這是小本生意,哪經得起他這般偷?」

「大冷天還要出來擺生意確實不容易,這包子就算是我買的吧。」

「喲,這,這怎麼好意思呢。」

銅錢的聲音清脆動听,小乞丐卻似乎根本沒有听見,專心地扒著雪地上殘留的包子屑塞進嘴里。哪怕是死,也決不要做餓死鬼。這是他的願望,卑賤而偉大的願望。

「起來吧,地上冷。」那個好听的聲音又從頭頂傳來,小乞丐一抬頭,對上的是一雙溫和帶笑的眸子。

見他不動,珞寧的眉頭微微擰起,「打壞了嗎?」。

他關切地扶起了小乞丐,這才看清「他」竟然是個女孩子。約模十歲的年紀,只是長年營養不良,使這乞丐看起來十分的羸弱。

她抬起頭來盯著珞寧,也因此讓珞寧看清了她的面孔。她的臉上竟然長滿了紅色、黑色交雜的斑點,從眼瞼下一直蔓延到下巴。使得她整個臉看起來有幾猙獰之相。圍觀的人在看到她的臉的那一刻,無不倒吸一口氣。

珞寧從未見過這麼丑陋的人,也忍不住吃了一驚。可是更引他注意的卻是她的眼楮。這丑陋的女孩卻擁有一雙極為美麗的眼楮。

夢澈的眼楮也極美,見過的人絕對忘不了。可是她的眼楮卻比不過一個小乞丐。那明眸的清澈,那眼廓的精致,無法用言語、文字來形容。沒有見過的人,也根本無法想象得出極美與極丑出現在同一張臉上會是怎樣的諷刺。

可是那雙美麗無雙的眼楮此時卻冷冷地瞪著珞寧,除了深深的警惕之外還有幾分怯意、幾分嘲諷、幾分怒氣。

「放開我!」她的語氣很不客氣。

珞寧的手還不及松開,便忽然感覺到手背上的疼痛電閃一般地傳來。

小乞丐鋒利的牙齒狠狠地嵌入他手背的肉中,粘稠的血滴落在雪地上,殷紅而妖艷。

趁他吃痛手一松,小乞丐快速地掙開,又一溜煙似地跑出老遠,然後才回過頭來沖著他得意地笑。唇邊還沾著他的血,使得她的笑邪惡而另人生厭。

「等等……」珞寧喊聲未絕,她已經消失消失在風雪中。

「寧,你的手傷了,快讓我看看。」夢澈審視著他手上的傷,眼眸中溢滿心疼,「咬得這樣深,怕是要留下疤痕了。」

小老板憤憤不平地道︰「喂不熟的小狼崽子!珞寧樂師,你的善心都叫她白白給遭賤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瞧瞧您這尊貴的手,漬漬……」

珞寧道︰「一點小傷,不礙的。」

夢澈道︰「可是你的手是用來彈琴的,何等嬌貴,連冰水都不曾踫過,留下了疤就……」

夢澈轉目看向小乞丐消失的方向,眼眸中流露出一絲殺氣。雖是一閃而過卻並沒有躲過珞寧的眼楮。

珞寧笑道︰「太過完美容易遭天妒,這下好了,多了個傷口破破相,沒準還能躲過許多的天災呢。」

他說得隨意,可是夢澈卻已明白他話中的意圖。他生性恬靜,憐憫世間所有的人,寧可自己愛傷也絕不願意看到她去傷害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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