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女帝 卷一︰新月 第三章 琴樂知音

作者 ︰ 初辰公子

「她怎麼可能听得懂?寧,你問錯人了。」卻是夢澈走入亭中,輕紗長裙,一身春天的裝束。走起路時,腰肢、手腕上纏繞的銀鈴兒「叮叮」作響。

小乞丐不禁有些奇怪︰難道她也沒有衣服可穿,所以只能像我一樣受凍嗎?很快,她就無暇去思考這個問題。因為夢澈臉上那分明蔑視的笑,另她很不舒服。若是從前,比這更過份的譏笑她都能忍受。可是今晚,也不知是不是因那琴聲激起她骨子里的傲氣,她瞪大了眼楮,沖口就道︰「誰說我听不懂?不就是春天里花開了嗎?」。

「不錯,我剛才所奏的曲名正是《春暖花開》。」珞寧面上絲毫不顯,但心中卻大大吃驚。一個卑賤的乞兒竟能听懂高貴的曲音,實在另人難以致信。

夢澈道︰「嚴寒之際,最思春暖,也許只是巧合而已。」

珞寧道︰「小姑娘,我再彈一曲你且听听是何意。」

畜生、丑八怪、臭要飯等等這些稱呼,她早已听慣,但卻從來沒有人喚過她「小姑娘」。她說不出是何種感覺,只覺得仿佛心頭最軟弱的地方被人觸及,竟微微有些犯酸。

曲音再度奏響。他已閉目凝神,沉浸在自己的樂曲中。只有手在動,抹、挑、勾、剔;吟、猱,綽、注、撞。嫻熟的技法下,曲音如行雲流水。

夢澈好笑地搖頭,身上的銀鈴也叮叮地響,應和著她的笑。

弓月城最尊貴的樂師竟然會為了一個小乞丐而彈奏,這事若說出去絕對是一件笑料。可是當她的目光不經意地掃到乞兒的身上時,竟也愣住了。方才還像個小野狼般,隨時可能撲上來咬人,卻在這一刻目光忽然變得清亮而痴迷。目光的焦點明明落在珞寧身上,但給人的感覺卻好像已透過他的人看懂了他的靈魂——那深藏在靈魂深處的琴。

難道她真的能听懂他的琴音嗎?夢澈不敢相信。

曲終,他的眼楮也已睜開,正好就看到她目光深處的痴迷,也看到她眼角溢出一滴清淚。

沒有人說話,不想驚散余音,也不忍打斷她的沉醉。直到半晌過後,那滴清淚終于滑下,她似乎才回過神來,喃喃地道︰「花落了,人走了。你很想念他們吧?」

「這,這曲名為《離緒》,你……你竟真的懂……」珞寧的聲音在擅抖。即便是通琴之人,又有多少人能讀懂曲中之意?可是這個女孩子,竟然能懂得。不但懂得,還能感知到他的心傷。

他方才奏琴的時候,想到的是兒時離家時的場景。那年正是暮雪花凋謝得最密的時候。他一回頭,看到的就是站在花樹下的母親垂淚不止的臉龐,以及父親因極力忍著悲傷輕輕發抖的身形。

這一別就是近十年。

而母親在不久後便已病逝,那場生離竟然演變成了死離。

「你為什麼要離開你的親人?」小乞丐這般想也就直接的問出了口。

離開,總是有不得已的原因。否則誰會願意與親人生離死別?珞寧沒有問答她,只是問道︰「你會彈琴嗎?」。

習得起琴的人通常都是身份高貴的人,連溫飽都沒有保障的乞丐又怎麼會彈?話一出口,珞寧就知道自己說錯了話。

小乞丐搖了搖頭,可是很快又重重地點了下頭。

夢澈好笑地問︰「又點頭又搖頭的是什麼意思?」

她不懂,但珞寧似乎已懂,吃驚地道︰「難道你是想說,你沒有習過琴,但卻會彈?」

小乞丐點了點頭︰「我已經記下了你的手勢和調子,應該可以彈。」

夢澈笑得更開。誰都知道瑤琴並不好學,尤其是其中那些復雜難記的指法,三年五載也只能習得皮毛。僅憑一听之記,便能再次復彈,實在是謊天下之大繆。

甚至連珞寧都不太敢相信,可是他心中又隱隱有些希望︰即使不能完整的奏彈,可以略奏幾個音也是好的。

他道︰「你即覺得可彈,便去奏一曲。」

小乞丐的眼眸一下子變得雪亮︰「我,我可以踫那個……那個嗎?」。

「琴本就是給人彈奏的,你即會彈為何不能踫?」珞寧說著已起身,讓座給她。

小乞丐展顏一笑,快步走到琴案後,抬起手剛剛要觸到琴弦卻又忽地縮回了手。然後又快速地奔到亭子外,將雙手在雪窩里使勁地搓。

習慣了骯髒,也從來不覺得髒有什麼可恥的。可是當她黑黑的手爪伸到琴上的那一刻,她的心中忽然涌出羞愧之感。那琴如此美、如此聖潔,怎能叫這雙髒手給玷污?

手已通紅通紅,也已冷得麻木,她這才回到亭內。珞寧又沏了杯茶,叫她暖手。

再次坐到琴案前時,她只覺心在撲撲地跳動,即緊張又有說不出的喜悅。

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當……」琴弦一顫,悠揚如鳳鳴。她閉上了眼楮,仔細地將方才的旋律回想了一遍。再睜開眼時,她的神色已改變。不再是誠惶誠恐,而是充滿了自信,甚至還有幾分驕傲。

小乞丐自己並未感覺到什麼,但珞寧卻已看出她的這份自信、這驕傲並不是刻意營造出來,而是與生俱來的。

當第一個音響起時,接下的曲音便綿綿不絕而來。雖然彈琴的技法有些生疏,琴樂也不如珞寧彈出的自然流暢,甚至還加雜著幾個錯音。但卻是在完整地彈奏那一曲《離緒》。

《離緒》並不好彈,即使習過的人也絕難僅憑一听之記就能奏出。珞寧心中只有說不出的震驚,除了驚訝與她的天份外,還有她在彈琴時身上所散發出的氣質。她的眼雖在睜著,卻似已看不到任何東西,只沉浸在曲樂中。衣衫分明還是那樣破爛骯髒,臉也還是那麼丑陋不堪。可是珞寧卻覺得她像是蒙塵的明珠,又像是高貴的公主。

離緒,離緒,別離的愁緒。乞兒似乎已能感覺花落人離,分隔天涯的無奈,那纏綿哀傷之意亦已隨著她的心轉到指尖、琴弦,化作一曲《離緒》催人淚下。

夢澈不可置信地道︰「她,她真的從未習過琴嗎?難道真的是天才?」

「即便是再有天賦,也不可能無師自通。除非……」珞寧一頓之後,沉聲道︰「除非是有琴魂。」

「琴魂?」夢澈大吃一驚,再看向小乞兒時再也沒有不屑之意︰「難道說,她也是暮雪國的人?否則怎會擁有琴魂?」

珞寧卻又搖了搖頭將方才的話否定︰「不,不對。若真是天生琴魂,憑她的年紀根本無法隱藏。可是她在奏琴時絲毫沒有異樣產生。」

琴曲未完,乞兒的腦後隱隱地傳來一絲微弱的痛感。一味沉浸,開始也並未察覺。可是那痛感越來越明顯,似乎她每撥動一次弦,腦後的疼痛便加重一分。她雖然受過很多苦,但這種疼卻是第一次感覺。說不出的痛苦難耐,連手指都忍不住顫抖了起來,但她卻舍不得停下。

顫抖的手指下,音已變,曲已亂。疼痛瞬間加劇如閃電一般蔓延至全身的經絡。

夢澈面色一變︰「不好,她好像有舊疾!」

喊聲未絕,乞兒已倒下,頭栽在琴弦上,發出「鐺」的一聲低沉卻刺耳的聲音。

珞寧亦已回過神來,急步上前扶過乞兒,只見她雙眸緊閉,眉頭緊鎖,滿面痛苦之色。托在她腦後的手竟感覺到有一絲溫熱的液體溢出。

一察之下更是大吃一驚。她的發絲雖糾結成團,但分明有殷紅的血液淌出。

難道是後腦有傷?

翻開層層亂發,隱約可見五點金星呈梅花狀分布在後腦上,血就是從那金星處溢出。

珞寧道︰「這,這是什麼?」

夢澈道︰「金針?竟然是金針釘腦!」

「金針釘腦?是什麼人這樣狠毒,竟然對一個孩子下這樣的毒手?」珞寧一慣平和的神態此時也露出怒色。

「寧,讓我看仔細看一下。」夢澈接過乞兒,又仔細地審視了一遍她的後腦,道︰「血已止住,傷口暫時不會對她造成生命危險。寧,你看,金針周圍的皮膚早已與金針契合在一起,很顯然這並不是新傷。若我判斷的沒錯,金針入腦的時間至少有十年。」

「十年?看她的年紀頂多也才十歲,那時豈非還是個嬰孩?」珞寧心頭一顫,眼中的憐憫之色更盛。他無法想象世上怎會有人如此狠心,竟將金針生生地釘入一個嬰孩的腦中。

這樣殘忍的手段又是出于何種目的?這女孩的身上到底又隱藏著怎麼樣的秘密?然而這些問題,一時半刻也難尋答案。

他道︰「夢澈,這孩子要麻煩你了。」

夢澈淡淡一笑︰「我若見死不救,也就不配再伴你左右。」

她的醫術,珞寧再清楚不過了。只要她點頭答應救的人,就算是魂已飛到閻王殿她也有法子拉回。

但他卻忘了,世上並無太過絕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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