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寧道︰「如此一來甚好,月兒晚間一人也不至于太孤單。」
秋晚兒朝著上弦月抿嘴一笑,又轉目看向珞寧,問道︰「珞先生,若是我晚間想學琴,能到您那里叨擾嗎?」。
珞寧道︰「當然可以。先生高興還來不及呢,怎會嫌叨擾?」
雖在弓月書院任琴樂師已一年有余,但學生中唯有秋晚兒學得最用心,自然也最得珞寧的歡心。
听到珞寧應允,秋晚兒笑得更開,但卻垂下了頭,臉頰上現出一抹羞怯的緋紅。又怕被珞寧瞧見,鞠了一躬後攜了上弦月先行往課室而去。
上弦月邊走邊盯著她,古怪地瞧著。
秋晚兒被她瞧得別扭轉了頭,「你,你為什麼這樣看我?」
上弦月嘻嘻一笑,忽然道一句︰「晚兒,你真漂亮。」
秋晚兒今日穿的是粉紫色的繡花小襖,配著深紫色百折羅裙,外頭披著白羽大氅。發髻上雖只別了朵紫色的絨花,但襯著她那淡眉秋目,翹鼻櫻唇,實在可人。
晚兒的臉羞得更紅︰「哪,哪漂亮了?我姐姐才是真正的美人坯子,跟她比我就是個丑八怪。」
上弦月道︰「跟你比她才是丑八怪。」
「噓!小聲點,叫我姐姐听到可就麻煩了。」晚兒似乎很怕秋晨兒,說話間還四下看了看,生怕秋晨兒會突然出現在周圍听到她們的對話。
她沒有看到秋晨兒,卻看到了楚星昕。
他就從風雪的盡頭走來。發束紫玉金絲冠,貴氣十足。身上穿著一襲墨綠雲錦長袍,同色的腰帶上鉗著半個巴掌大的方形碧玉扣。外頭罩著灰色的狐裘披風。腳上是黑色的雪地靴,踏雪闊步而來。
身後跟著一個黑衣大氅的男人。年約二、三十,體形壯碩,足有八尺之高。五官堅毅,神色肅穆,一看便知其不凡。可是這樣的人,卻亦步亦趨地跟在楚星昕身後,手上雖撐著傘,但卻只顧遮住楚星昕,身上落滿了雪也渾不在意。
上弦月問道︰「晚兒,那個男人是什麼人?」
秋晚兒道︰「那是楚星昕貼身的待從,名字很是奇怪,叫螭吻。無論楚星昕吃飯還是睡覺,他都寸步不離。就連上課,也要守在外頭。」
「吃飯睡覺都跟著,那豈不是跟個小狗兒一樣?」上弦月心覺有趣,咯咯地笑了起來。
然而笑到一半,笑聲就嘎然而止。因為一個眼神——黑衣男人投來的眼神。淡淡的一眼,卻寒如冰雪,讓人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分明隔著十幾丈的距離,可他卻像是能听到她們的對話一樣。這實在讓上弦月感到奇怪,難道他有順風耳?
楚星昕卻未注意到這一幕,足下一頓,也不知說了些什麼。螭吻彎腰了一躬,將傘遞到主人的手上後,轉身走風雪中。
即便是躬行禮時,也無法掩蓋他的氣質;縱使在風雪寒天中,也不能傾倒他的傲骨。這樣的男人注定另人無法忽視。
他並未走得太遠,而在書院大門的檐下獨身靜立。深邃的眸子,淡淡地凝視著蒼穹下紛飛飄落的雪花。雪寂寞,他的人卻比雪更寂寞。
楚星昕已經看到了她們,但他的腳步並未因此而停留片刻。只是在走過時,向秋晚兒點頭微笑了一下,算是打過了招呼。至于上弦月,他卻連眼角也不瞟一下。
上弦月並未在意,只是想到秋晚兒方才說的話,遂問道︰「晚兒,他為何要住你家?瞧他的模樣也不像無家可歸。」
秋晚兒怕他听到,用極輕極輕的聲音道︰「我也不曉得他到底有沒有家,只不過卻從未看到他的父母,甚至連提都未提過。」
「難道他的爹娘也早死了?他也是個沒人要的孤兒?」上弦月的話未經思考,沖口就出。
前頭的身影也因那句話,忽然轉過身。沉聲道︰「你說誰是沒人要的孤兒?」
「沒人要的孤兒」,旁人說來自然有貶低的意思,但上弦月本也是個孤兒,說出這樣的話並無一絲惡意。
秋晚兒悄悄地扯了扯上弦月,但她根本未意識到一句話已傷到了人,卻還滿不在乎地道︰「我說你呀。喂,你爹娘是不是也死了,所以你才無家可歸住在晚兒家里?」
秋晚兒心中又急又怯,只能硬著頭皮打圓場︰「月兒她……她不是存心。你莫要……」
楚星昕哪里還听得進去,憤怒已佔據他的整張臉,「你爹娘才死了!我爹爹還活得好好得,你莫要咒他!」
上弦月道︰「你爹爹還活著?如此說來,你娘已經死了?我……」
話未說完,胸前一緊,卻是被楚星昕一把揪住了她的衣襟,又甩手一堆。
上弦月促不及防,仰面跌在雪堆里。她本來想說的是︰我雖未見過我爹娘,但他們應該也已死了。
對她而言「死」並非是忌諱,從前流浪中,她也無數次的見過死亡。她還記得那個老乞丐,前一夜還跟她閑話家常,到了第二天就沒了呼吸——被饑餓與寒冷奪去了生命。連她自己,也常常在生與死的邊緣掙扎。所以,在此時的她看來,死亡就如同安睡。睡著了,就不知道饑餓、寒冷、病痛、恐懼的滋味。
這一跌,跌得她先是莫名其妙,後又是怒不可遏,一下子就從雪里地跳了起來。睜大了眼楮怒瞪著楚星昕。
楚星昕不屑地冷哼︰「瞪什麼瞪?丑猴子!」
上弦月還在瞪他,若是能用眼神殺人,她那凶狠的眼神足以殺死面前這個可惡的小子。
秋晚兒生怕這二人會起什麼沖突,忙擋在他倆中央,對楚星昕道︰「晚兒代月兒向你道歉,你莫生氣了。」
說罷深深地福了個身。
同樣是嬌弱的身形,但一個卻如狼崽子一般劍撥駑張,一個顯得楚楚可憐。
「晚兒你不該跟個丑猴子混在一起,有辱身份。」他淡淡地丟下這句話後,轉身離去。
「大猩猩!」上弦月忽然的出聲,卻又是嚇得秋晚兒心頭一跳,連忙捂住了她的嘴。但已經出口的話卻怎麼也收不回。
前頭的身影又驀地一頓,轉過身︰「你說誰是猩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