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女帝 卷一︰新月 第四十三章 枯萎之花

作者 ︰ 初辰公子

雪漸漸開始解凍,寒冷卻未散。

署光未臨,朦朦朧朧的,仿佛天地初開之時的混沌。

一個年輕的男子揮別了新婚的妻子,坐上牛車慢慢消失在長街的盡頭。如非必要,誰也不願意在天寒地凍之時,離開春宵暖被在外喝風受凍。

可是他還要養活妻子、老母,所以大清早天還未亮透就得駕車去城外販貨。雖苦,但想到妻子的溫柔,母親的關切,他的心還是被幸福塞得滿滿的。嘴里哼起了歡快的曲兒,鞭子用力地抽打著牛股,催促它快一些。

不覺間,已到了城外,天色已亮只是效野之處,不見一個行人,顯得有些荒涼。好在他走慣了,倒不覺得有什麼。

「玫瑰幾時開,開時可有愛?愛人吻額上,情花種心懷。玫瑰何時落,落入黃泉河,愛人今何在,花逝人漸埋……」空靈的歌聲,淒涼的歌詞,從蜿蜒荒道的盡頭傳來。

年輕的男子停了下牛車,環顧四周。

是誰在唱,在這荒蕪之地唱這曲哀婉之歌?

隨著歌聲由遠漸近,年輕的男子看到蒙朧的長道盡頭,慢慢地出走一個紅衣女子。單薄的長裙,被寒風肆意地拂動,柔弱的身軀在微微顫抖。她垂著頭,雪白的手上拿著一朵嬌艷的紅玫瑰。縴足未著鞋襪,踩在滿是冰渣子的泥地上,邊走邊唱︰「玫瑰幾時開,開時可有愛?愛人吻額上,情花種心懷……」

「哎!那位姑娘,荒效野地,你怎麼一個人在此?」趕車的年輕男子喊道。

紅衣女子仿若未聞,依舊反復地唱著歌。長及膝的黑發凌散地垂下,遮住了她大半的面容。

趕車的男子見她行為穿著十分怪異,暗忖︰莫非是得了失心瘋?哎,這年紀輕輕的實在可惜。

然而世上可憐之人多不勝數,他也無暇多管,揚起鞭子準備催牛起步。紅衣女子已從他的身側走過,帶來一陣幽香,使得他忍不住側目瞧了一眼,恰在這時一陣寒風吹來,揚起女子遮面的長發,使得她整張臉展現在他的面前。那一瞬間,他忘記了呼吸,鞭子高高地舉起停留在空中,也忘了放下。那張絕美無暇的臉,只一眼就叫人再難側目。

歌聲止,女子的腳步也停下。她轉過臉,抬眸望著他,幽幽地問︰「你願意做我的愛人麼?」

「願意。」毫不猶豫的回答。

女子笑了。殷紅的唇,嫵媚的笑。

「玫瑰幾時開,開時可有愛?愛人吻額上,情花種心懷……」歌聲又起,她慢慢地往樹林子里走。

鞭子掉在雪地上,牛車拋在身後,男子木然地隨著前頭那一抹紅影而去。慈愛的母親、溫柔的新婚妻子亦已隨牛車一道拋在了身後。眼中所見只有那個美麗的女子,耳中所聞也只有那哀婉的歌聲。

天光大亮時,年輕的男子就倒在樹林子里。

渾身赤.果,卻感覺不到地下雪渣冰泥的寒冷。眼楮空洞洞地睜著,喪失了失有的生氣。臉上去還保持著愉悅的笑,凋謝的玫瑰花瓣被風送來就落在他已然僵硬的臉上。

淒美的歌聲在漸漸遠去︰「玫瑰何時落,落入黃泉河,愛人今何在,花逝人漸埋……」

上午是弓月城街市上最為熱鬧之時。街道的兩旁是各式的鋪子,老板、伙計忙著迎來送往。商鋪子稍前一些支著一溜簡單的攤子,小販們吆喝叫賣之聲此起彼伏,熱鬧得似乎連寒冷都能驅散。

一個兜售胭脂的小販,剛剛做成了一筆生意,正高興之余又見前頭人群中走來兩個熟悉的身影,忙笑著招呼道︰「珞寧樂師,好久不見您來咯,近來可好?」

珞寧微笑著道︰「一切尚好。老七,你的生意可還興隆?」

那小販道︰「大冬天的,女人們都窩在家里不怎麼出門,懶于裝扮,我的生意自然也冷清。這不,大半天的才做成兩筆生意——夢澈小姐,你的胭脂可用完了?買一些回去罷。」

旁邊一個賣籃子的老嫗打趣道︰「胡老七,你做生意的手段可是越來越高明了,見著誰都不忘推銷。但你也不瞧瞧,夢澈小姐是什麼樣的貴人,要用也是用天香齋的高級貨。豈會用你這下等的胭脂?」

胡老七倒也不惱,嘿嘿地笑道︰「習慣了習慣了。」

夢澈道︰「我的胭脂還未用完,等用完了一準上你這來買。」

正說笑間,忽又聞一陣悲啼聲遠遠地傳來。眾人齊目看去,但見前方人頭聳動處,喪紙雪花一般地飛落,哭泣的聲音愈來愈響。不少的路人閑來無事,紛紛追著送葬的隊伍指指點點。

夢澈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有何好看的,偏有這許多閑人追著瞧,就好像是看新嫁娘似的。」

賣籃子的老嫗伸著脖子瞅了幾眼,道︰「是張家的兒子下葬。」

「張家的兒子,不是才二十出頭麼,怎麼就……」珞寧微微有些吃驚。城里的百姓他大多認識,他記得張家的兒子前不久才成親,成親後還特意登門送過喜糖給他。那老實善良的男子,怎麼就突然的死了呢?

胡老七接話道︰「听說死得蹊蹺呢。大清早的去城外販貨,一去就未回。他老娘跟妻子尋了好幾天都沒尋到,直到七天後被發現赤身死在了城外的林子里。漬漬,真慘呀。可憐他老娘守寡多年,就這一個兒子。如今卻是白發人送黑發人。」

夢澈道︰「怎會赤身死在了城外的林子里?」

那老嫗道︰「那天我正好路過那里,也瞧見了。死得著實奇怪,整個身體癟得連骨頭都瞧得一干二淨,就好像,就好像被吸干了血似的。但偏偏找不到一個傷口,邪氣得很。更邪得是,加上他城中總共有五個人莫名其妙地這般死。大伙估模著是撞到了什麼鬼魅,漬漬,怪滲人的。這事鬧得城里人心惶惶,都不敢單獨出城了。」

前頭送葬的隊伍已消失在拐角處,悲戚的哭聲漸漸消失。可是珞寧卻一直失神地望著早已不見的隊伍,悲戚的哭聲仿佛一直在耳中揮散不去。

「寧,寧……」夢澈低低地呼喚。

「走吧。」珞寧淡淡地道了一聲,慢慢地走。一陣風起,地上的喪紙又紛揚飛起。純白色,如此刺眼。

「寧,你沒事吧?」

珞寧腳步止,握拳的手在微微顫抖,他道︰「夢澈,我錯了,是不是?」

夢澈道︰「寧,這不你的錯,是狐靈太可惡。」

珞寧內疚地道︰「那天我若不放走她,那些無辜的人就不會被她采陽而死。這如何不是我的錯?」

夢澈知道他又把這些錯歸咎到自己的身上,他總是這樣善良。可是善良的人,太容易自責,容易受傷。每次看到他這樣,她的心比他更難受,可是偏偏又找不到任何可以勸慰的話。

珞寧又苦笑道︰「現在我雖然悔不當初,但若是重來一次,只怕我依舊下不了殺手。我實在太軟弱了。」

夢澈搖頭︰「你不軟弱,你只是太善良了。」

「善良?」珞寧依然在笑,卻笑得淒慘無比︰「可是我的善良卻害死了五個無辜之人。」

夢澈道︰「害死他們是狐靈,不是你!寧,正如你所說,靈獸本無善良之分,全在乎于主人。主人善,則靈獸善;主人惡,則靈獸惡。你的琴音破不了他們結下的血咒,也就無法阻止他們再行惡。所以,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殺了狐靈,免得她再為非作歹。」

「可是……」珞寧話未說完又嘆了口氣,心中被矛盾所糾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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