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澈道︰「手都沒洗就偷吃,你是越大越沒規矩了。學學晚兒,那才像個女孩樣。」
上弦月沖著她伸舌做了個怪臉道︰「你怎麼不學學晚兒,溫溫順順的?成天就知道板著臉訓人,凶巴巴的也不怕長皺紋。」
夢澈道︰「你這丫頭就會頂嘴,寧,你也不知道管管她。」
六年的時光並未在珞寧的臉上留下任何痕跡,他依然是優雅無雙的公子,溫良如玉。臉上帶著仿佛永遠不會消失的溫和的笑。
他淨完了手,轉身坐到飯桌前,淡笑道︰「你們兩個每天不吵幾句是不能消停的。月兒、晚兒洗手吃飯。夢澈,你也別總跟孩子計較。」
「孩子孩子,都十六、七歲的大姑娘了哪里還是個孩子?」夢澈嘴上雖在不滿地咕噥,但還是幫他們添飯擺筷。
裊裊的霧氣從湯碗中升起,蒙朧了他們的笑容。
「彭彭彭!」急促的拍門聲忽然傳來,打斷了屋內的和美。
門一開,看到是秋晚兒的婢女蕊兒,她滿面通紅,氣息急促,腳還未跨進屋倒先嚷了起來︰「二小姐,不……不好了。」
秋晚兒道︰「我不是叫你回家同爹爹說我要在書院住些時候麼?你為何這麼快就回來了?」
蕊兒道︰「奴婢是回去了,可是,可是還未到府門前就先看到大隊的官兵沖進咱們府里。那氣勢洶凶的模樣可嚇人了。門衛剛攔著想問兩句,就被那帶頭的一個耳光扇倒在地。奴婢,奴婢眼見事情不妙就趕忙回來稟報小姐。」
「 !」她話才說完,秋晚兒手中的碗已跌在桌上,臉色瞬間蒼白。
「二小姐,咱們該,該怎麼辦?」蕊兒急得直跺腳。
秋晚兒只覺腦子嗡嗡直響,不及旁思便要往外沖卻是被上弦月一把扯住,道︰「大冷天的,你又這樣冒冒失失的,不等回到家人先凍壞了。要走也得我陪你一道才行。」
一絲不好的預感在珞寧心中升起,但他的面上卻依然淡定不顯一絲情緒。他道︰「夢澈你去準備車駕,晚兒、月兒我們先到門口等。事情未清前先別著急,或許只是虛驚一場。」
雪已停,風卻未止,呼嘯過面,仿若刀刮錐刺。寒冷的夜晚,卻有不少的百姓圍在秋府的大門前,指指點點小聲議論。
那刻著「秋府」兩個大字的金漆匾額,曾經是弓月城百姓們仰望的對象,此際卻跌在雪窩中,斷成了兩截。
當秋晚兒回到家里,先看到的就是這副情景。蒼白的雪,金色的字,如此明顯而蒼涼的對比。
上弦月記得初次到秋府時,震驚于此地的氣派與精致。可是現在,眼中所見就是蒼白的雪地滿是凌亂烏黑的腳印。桌椅倒翻、碎瓷滿地。下人們都已不見,整個府空空蕩蕩的,就像是一座死宅。
「為什麼要抄我們的家?為什麼?為什麼!」秋晨兒的哭聲從大廳中傳來。她此時就跌坐在地上,紅色的裙據旖旎散地,分明還是那樣的鮮艷,卻再也沒有了以往的光鮮。大廳中原本柔軟的毯子都已被卷走,冰涼直從地上傳來。
下午之時,她本在閨房中小憩,誰知忽然沖進幾個陌生的官兵。她大聲地斥責他們,可是他們根本不買她的帳,一把就將她推得老遠。並且還搜走了她最喜愛的手飾。
「晨兒……」秋夫人心疼地摟過女兒想寬慰一翻,但話未出口自己已忍不住放聲痛哭。十幾年的榮耀,終于在一這天遠去。她還能說些什麼?
與她們母女的哭聲相反,秋皓此際卻十分安靜。他默默地將倒地的椅子扶起,緩緩坐下。昏黃的燭燈,被外頭的風吹得明滅不定。他的嘆息聲傳來,低沉而悠長。六年了,平靜了六年終然還是未能躲過這一劫。
「爹爹……」身後傳來秋晚兒哽咽的聲音,縴弱的小手撫在父親的肩上。
「別擔心,晚兒。爹爹沒事。」秋皓拍了拍女兒的手,抬目望向珞寧,臉上露出了一抹笑。昏燈下,笑容更顯淒涼︰「這一天,果然來了。雖然並不意外,卻還是有幾分難受。」
上弦月默不作聲地亮點了屋里另外幾盞燈,雖然使這里看起來不再那麼幽暗,卻也將狼藉的景象照得一清二楚。
珞寧道︰「聖旨怎麼說的?」
「聖旨?」秋皓冷笑︰「似我這樣卑微的人何至于勞動聖旨?是府兵令派來的兵,斥責我任城主整十年毫無功績,還說是底下有人告我貪污枉法,依律削職抄家。削職抄家?!哼哼,無官一身輕我倒也落得自在。」
秋晨兒含淚罵道︰「什麼府兵令,狗屁不通的大昏官,我爹爹為官清正,何來貪污之說?我們秋家的一切都是當年我爺爺經商積攢下的財富,如今卻……他們是強盜,大強盜!」
上弦月也憤憤不平地道︰「秋伯伯為官如何,大可派人到城里問上一圈就知道了。無憑無據的,怎麼就抄家削官?豈止是府兵令混蛋,我看當今的皇帝更是個昏庸無能的東西……」
秋皓喝道︰「晨兒、月兒不可胡說!」
所謂的貪污,不過只是欲加之罪。當年二皇子謀反之事,看似已經定案落罪。但因當初朝政尚未完全安穩,皇帝為了體現仁德,只處置了二皇子親近之人。但如今六年過去,朝局都已穩固。當年黨羽遍布朝野的七皇子、八皇子,也早已式微,兩年前二人又被以大逆之罪處以流行。而二皇子早已在五年前病死獄中。這當中到底幾分真、幾分假,沒有人知道。連朝中大臣亦不敢妄議。而像秋皓這些當年的「漏網之魚」,如今已到被徹底清算的時候。
秋皓雖是心知肚明,但又能多說什麼?雞蛋踫石,碎的只會是弱者。
秋晨兒當然體會不到這些,只想到今後再也沒有城主千金這樣榮耀的身份,頓覺委屈又「哇」得一聲哭得更慘,秋晚兒靠在上弦月懷中,亦是低泣不止。
秋夫人強打著精神道︰「罷罷罷!只要一家人平安無事,日後粗茶淡飯倒也罷。什麼榮華,什麼富貴我算是看透了。」
珞寧心中戚戚,好言寬慰了幾句後,又問道︰「秋城主,你們今後打算怎麼辦?」
「莫再叫什麼城主,再也沒有秋城主了。你今後只稱我一聲秋大哥,我已十分高興了。」秋皓將胸中一口濁氣嘆出,又接著道︰「人有禍兮旦福,我早料到會有這一天,所以幾年前就以忠伯的名義在良丘城外置了幾畝田地。雖不可能過現在這樣大富大貴的日子,但衣食卻是不愁。只是弓月書院也屬我的名下,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我轉移不得。明天書院必定也要查封了,珞老弟我對不起你呀。」
上弦月道︰「什麼?書院也要查封?那我們不是沒有家了麼?」
生活了快七年,上弦月早已將弓月書院認作是家,如今突然被告知那里要被查封。上弦月心中是說不出的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