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時,荒道的盡頭隱隱可見一片連綿的屋宇。栓兒爹輕吁了口氣,趕了一夜的路,喝風受凍可把他折騰慘了。
小鎮上已是人聲頂沸騰,熱鬧不已。上弦月和那年輕男子一同下了車,栓兒爹說了番客套話後就趕著牛車走了。
鎮中小道,人流穿梭不息。
那男子抱歉一笑道︰「連累到姑娘了,實在對不住。」
上弦月聳了聳肩道︰「我自己願意的,與你無關。」
若說有關,也只是跟珞寧有關罷了。現在再細看時,卻覺得眼前這男子,雖眉目帶笑,但神態、氣態、說話的口氣等等皆與珞寧不同。也是,這世上又有哪個男子能比得過心中的那個他?
上弦月只覺得好笑,于是也忍不住笑出聲來。
這笑倒讓那男子覺得莫名其妙。昨夜,只不過萍水相逢,她卻能如此相幫。可是現在,這笑容卻有種說不出的意味。不是後悔,也不像是少女動情時的羞澀,似乎只是想到了件有趣的事。
上弦月收了笑道︰「罷罷罷!現在事已過去,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從此後各不相干。」
她說罷搖了搖手,轉過身便要走,卻又听他急呼一聲︰「等乖,姑娘!」
上弦月回首看他,只見他雖在笑,但笑容中卻有幾分糗迫,吱吱唔唔地道︰「姑娘相救一場,本該好好相謝。只是現在,在下囊中羞澀,也實在是……」
他未說完,上弦月已明白了他的意思,將自己的荷包掏出來掂了掂道︰「我一路所帶盤纏也不多,昨夜為了說動大叔大嬸,又分了一些銀子給他們。現在所剩的這些也只夠我到良丘城的花銷了,頂多只能請你吃頓飯。」
此刻若是珞寧,極有可能會舍盡錢財助人,可是她終歸沒有學會珞寧全部的善良。
那人忙道︰「姑娘能請頓飯,已是十分感激。實不相瞞,我已餓了兩天一夜,否則也不會拉下臉面來開這個口……」
他說著微微垂下了頭。沒有人能看出這個衣著不俗,氣度不凡的男子,竟然為一頓飯面露糗態。連他自己也決想不到會有一日落到這一步,若是面對別人,他若許是寧死也不會扯下這個臉面,可是面對眼前的這個有著丑陋面容、清澈眼眸的少女,他卻有種莫名的信任感。
「挨餓的滋味確實不好受。那有家面館瞧著還算干淨,走吧。」她的語氣即沒有過份的親熱也沒有看不起之意。
小鎮之上,飯菜當然算不上精細,好在做的清爽,份量也足。
上弦月要了兩碗熱湯面。估量著男人飯量大,怕他不夠吃,遂又點了兩個小菜,一碟包子。
那男子分明已十分饑餓,但吃起東西來卻是細嚼慢咽,與周圍那些正大快朵頤吃得不亦樂呼的客人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上弦月本不想多問,但此刻卻忍不住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為何那些人要來追殺你?」
那男子停下筷子,抬眸只見桌對面的少女直直凝視著他,一又美眸明澈中卻又帶著幾分警惕。
他掏出一方帕子抹了抹唇,淡笑著道︰「並非我不願說,只是不想給姑娘多添麻煩。」
上弦月又問︰「那麼你從何處而來,總該能說吧。」
那男子轉目看著窗外,似乎連這也想回避。窗外是湛藍的天,印在他的眸子里,讓上弦月恍覺他的眼楮也變成了深藍色的。那種藍就如同海水一般,清澈而深邃。
片刻之後,就在上弦月以為他不會多說之時卻又听到他淡淡地道︰「我從遙遠的海角而來。」
上弦月「撲哧」一聲笑了,「是嗎?真巧啊,我正好是從天之涯而來。一個海角,一個天涯,偏偏在這里踫上,這是否就是緣分?」
知道她不信,他也沒有多辯解什麼,淡笑道︰「即是相逢便是有緣。」
「好,為這天涯海角的緣份,敬你一杯。」她捧起面碗,在他的碗沿上踫了一下後,將碗中的面湯一飲而盡。
「好,干!」他心情大暢,端碗也一飲而盡。
飲罷,相視而笑。
偏僻的小鎮,簡陋的面館,放聲而笑的少男少女。這場景倒讓周圍的客人覺得十分怪異,紛紛側目。
唯他二人目無他人地交談,先前的芥蒂仿佛從來不曾存在過。別人不知,只道他二人是關系親密的戀人,卻不知他們連對方來歷、身份,甚至連姓名都不知。
但許多時候,來歷、身份反而會成為一種枷鎖,叫人無法盡情暢談。
然而,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何況只是萍水之交?
上弦月付了飯錢,兩人並肩走出面館的門。
那男子道︰「方才听姑娘之意似乎是要到良丘城?」
上弦月道︰「不錯。」
那男子道︰「我要前往楚城,或許會在那里逗留數月。在這期間姑娘若到楚城,可以來找我。只需到……」
他未說完,她已打斷︰「楚城我怕是不會去了,若是去,有緣再見。無緣嘛……」
她略作停頓,語中似有傷感之意,可是轉瞬間又露出明艷的笑︰「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識。海之角,你說是嗎?」。
他道︰「說得好,天之涯,有緣再見!」
干干脆脆的道別,一個朝左,一個朝右,向著各自不同的方向而去。
但此一別,是否就真的再沒交集?轉過了頭,上弦月原本以為就能將這個萍水之交忘到腦後,可是未過多久便將他恨得牙癢癢。
她租了車,談好了價格。車主要求先付三成的定錢,這本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上弦月欣然同意。可是當她準備付錢,手伸到荷包里,模到那一片空空如也時,再也伸不出手來,只有尷尬的笑。
先前付飯錢時,荷包里的錢還分文未少,可是現在卻只剩空囊。錢當然不會不翼而飛,在這期間,不曾有任何人靠近她。唯一的賊只可能是那個「海之角」。
車主見她穿著不凡,又是去遠路,想著能賺上一大筆,心中自然也樂。此刻卻見她半天模不出錢,只是一味地望著他尷尬地笑時,哪知內中原由,只道她是嫌車錢貴,道︰「小姐,良丘離此尚有好幾百里地,一趟少說得走八、九天。這個價錢決不貴你。不信你再找幾個車夫問問,要價若不比我貴一成,我免費載你去!」
上弦月道︰「我知道這價不貴。只是想跟你打個商量,車錢能不能……能不能到了地方後再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