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醒了,但她身體還虛得很,需得多靜養幾天。明日一早就走,不要多等。月兒的性子,若是醒了,絕對不會願意留下。」珞寧雖在對夢澈說,但目光始終留言在上弦月身上,舍不得再轉移片刻。他也真想帶她回去,回到那本該是她故鄉的地方。可是偏偏她在病中,不宜長途趕路。他當然也不忍心看她因自己的事,再傷到身體,落下什麼遺患。更何況她身份特殊,若是回到國內,或許會卷入無端的事非中,到那時怕就麻煩大了。
夢澈道︰「月兒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難道你就不怕她醒來後找不到你會做出什麼沖動的事嗎?」。
珞寧未作多想便回道︰「別的事或許會這樣,可是此事月兒絕不會。」
他的目光終于收回,對夢澈淡淡一笑,道︰「我要用琴魂給月彈彈琴,夢澈要麻煩你了。」
「好。」才應罷,夢澈的身形已然化成一縷輕煙,彌散在窗外。可是很快,白煙便越來越多,仿佛是冬氣的霧氣撲天蓋地而來,將整個國公府籠在一層蒙蒙朧朧中。
唯一清明的只有那一盞孤燈;唯一清醒的也只有那個撫琴的人。
琴,是琴魂。
瑩綠色的琴弦就浮在他的胸前,琴弦一顫,淌出一串美得無法形容的樂律來。而珞寧整個人也籠在一片瑩綠中,使得他的人看起來有種縹緲不真實的感覺。
沒有風,他散開的烏發卻在四散飛揚。額前發絲中,六芒星的光芒驟然明亮,使得面前的燭燈都變如微弱了起來。
上弦月因痛苦而蜷縮的身體也舒展開來,額前也顯現出六芒星的印記,忽現忽失,似乎是應和著珞寧額間的印記。只是她所發出的光,極為黯淡,與珞寧的相比,直如星子比之月。
而隨著琴聲的漸漸深入,上弦月深鎖的眉頭也已舒開,臉上漸漸浮現出愉悅的表情。此際看來她只像是陷入美夢的嬰兒,睡得如此安穩甜美,根本不像是病中之人。
珞寧揚手又是一拂,琴聲又由歡暢變為低沉,像是他此時的心情。
才相見,卻又將分離。不舍,不忍,卻是無可奈何。
直到第二天日頭將落的時候,上弦月才醒來,醒來第一眼,張口問得便是珞寧,可惜珞寧已離開。
夕陽西下,金輝染紅了天際。
她就在這樣的夕陽下,固執地站在通向城外的大道上,遙視著路的盡頭。迷戀的目光,似乎已能看到路盡頭處,那輛載著珞寧的馬車正在漸行漸遠。
「他在你心里的位置真就如此重要?」沒有人,卻有聲音傳來。輕煙在她的身邊凝聚,像是清晨的霧氣。
「很重要,比生命還重要。」上弦月沒有回眸,已知來者是誰。
身邊的煙開始凝結,迅速實化,成了人的模樣,偏偏就站在上弦月的正前方,擋住她深深凝視的目光。
夢淵道︰「即如此,你何不追上去?他們早上才啟的程,你若是趕快點,或許在離開楚靈國邊境之前能追上他們。」
上弦月搖了搖頭,「珞寧希望我在這里等他,所以我乖乖地在這里等他。珞寧向來說話算數,我相信他很快就會回來。」
「看來他確實很了解你。」夢淵無聲地苦笑一聲,又道︰「叫你等你便等,如此溫馴可不像你的脾氣。」
上弦月道︰「珞寧是偷偷潛回暮雪國,一路之上不能招搖。而我若跟去了,就顯得有些乍眼。若是一個不慎引起注意,那麼珞寧當年假死逃避進入九宵樂塔的事就會被發現。暮雪國與楚靈國不同,那里雖是琴魂師的故鄉,可是對于背叛的琴魂師,他們處罰極為嚴厲。所以,哪怕是一丁點可能會危極到珞寧安全的事,我都不能去做。」
她凝眸,落點分明是夢淵,可是夢淵卻覺她的目光已穿透了自己看向了路的盡頭。
盡管有太多的不舍,可是夕陽終有沉下的一刻,世間為之一黯。
而上弦月那美麗無雙的眼眸,就被拉下的夜幕一點點的覆蓋,深邃難見其底。
剛剛回到國公府,上弦月便又听到楚星昕即將出征的消息。
蒙西挑釁,楚靈自然要派兵還以顏色。而朝堂之上,武將雖多,但因長年未戰,兵戈難免懈怠。大多數武將多不願意出征。楚星暉再三權衡,最終指派楚星昕掛帥出征。
不久前才進入朝堂,參知朝事,現在又被授予兵權,這足以說明他如今的地位正步步上升。
出征之事很急,才剛剛下的旨意,第二日便啟程。
烈陽高照,折射在楚星昕銀色的鎧甲上,格外刺目。
他是跨馬而來,俊馬飛塵,誰敢側目?
馬停,他縱身躍下,在百官的注視下,闊步走向封面將上,鄭重地從皇帝的手中接過帥印。
飲過了餞行酒,接受完了皇帝的勉勵後,他又重新跨上馬,絕塵離去。
都城中不允許屯兵,所以楚星昕只領了一隊百余人的親衛兵——這些兵本是宮中的禁衛軍,為顯示恩寵楚星暉親自指派給了他。現在楚星昕要去的地方是離此百里之遙的東營郡、西營郡接收那里的屯兵,而後再直接去前線。
雖然此時,他身後追隨的兵尚且不多,但行走于楚城的大道之上,馬蹄的達達聲、鎧甲摩擦的簌簌聲,當真是威風赫赫。長街兩道的人目光中即有崇拜,又有幾分畏懼。
楚星昕冷目掃過,面上沉冷,不帶一絲表情。卻不知他的心內卻是波濤洶涌,久久難平。終于,他也終有成了讓別人仰視的人。權力的快感,確實是世上任何東西都無法比擬的。
上弦月此際就混雜在人群中,目送著他的出征。看著本沉浸于酒色中無法自撥的九公子,變成現在這個叫萬民尊崇的大將,心中自然是替他高興。等到他建立了戰功,在楚靈國的地位就更是穩固,以後便不會再為保命而裝作一副孬種的模樣了。
倏忽之間她又想到了夜萱,若是夜萱也能看到他此刻的威風,定然是十分欣慰的吧。只可惜,玉人已逝,听不見也看不到了。
「月兒,他是誰?」秋晨兒的聲音忽然響起,將讓弦月游離的神思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