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雨知道歌舞坊只表演歌舞、雜劇,與青樓並不相同。但由于前世受到電視劇影響,她一直認為,身為歌舞伎人,穿著打扮就算不是濃妝艷抹、花枝招展,至少也該嬌艷嫵媚、風情外露。不想那文絮兒滿頭青絲只用一支碧玉簪簡單綰了個發髻,除此之外,再無其他裝飾。一身素白衣裙,腰間束一條巴掌寬的墨綠布帶,越發顯得她腰如束素。遠遠望去,只見她雙手合于月復前,一雙大袖低垂,氣質如蓮,清秀端寧,哪里像是樂戶人家的女子?分明就是飽讀詩書的閨秀。
她抬頭看向江泓,果然見他雙目定定望著文絮兒,面上似有傷痛之色,忍不住輕聲勸道︰「其實我覺得人出身富貴或是貧賤,都不是自己可以選的,不必過于看重。爹娘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你若真的放不下,還是跟他們說了吧。」
江泓依然望著文絮兒,微微搖了搖頭,道︰「並非是我不願意……哎,你不懂的。」
「你不說我當然不懂。」江小雨月復誹著猜道,「難道是那位絮兒姑娘對他沒意思?如果那樣倒真是沒有辦法了。」她看著江泓唇邊那抹若有若無的苦笑,雖然知道這種事情旁人是幫不上忙的,只能等他自己打開心結,心里卻始終覺得不太舒服,不由得想起了那個永恆的話題——如果你愛著的人不愛你,那該怎麼辦呢?
「所以說單相思神馬的,最討厭了。」江小雨暗自嘆了口氣,不願繼續去糾結這個問題,便又去看那絳衫少女。只見她步態輕盈,猶如足不沾地,衣裾飄揚,袍袖鼓蕩,仿似憑虛御風。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身姿、步態所能達到的境界了。江小雨心中一動,稍加留意,果然自她身上捕捉到一絲外溢的真元力。才知道原來這少女也是修行中人,此刻正在利用真元力包裝自己的仙女形象,頓感啼笑皆非。
「真是見過得瑟的,沒見過這麼得瑟的。」江小雨越想越是覺得滑稽,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聲來。
落玉坊外這一眾公子、才子們素來自詡風流,便是對著尋常美女往往也要謙讓幾分,以示惜花之意,何況眼前這身份不凡又恍如仙子一般的人物?更是連大氣也不敢出,生怕呼吸聲重了些,也會唐突佳人。忽听見竟然有人在此時發笑,不約而同轉頭去找那大煞風景的「俗物」,卻見一個穿著鵝黃衫子的女孩兒抱著只雪白的貓兒,縮在一位俊秀公子身後,清秀的小臉上滿是茫然無辜之色,怎麼看都是惹人憐惜,縱是滿腔怒氣登時泄了大半。
江泓低頭苦惱的看著正在裝可憐的小妹,心里忽然開始同情起,自己那不知身在何方的未來妹夫。江小雨心有所感,抬起頭來朝他做了個鬼臉兒。
那絳衫少女腳步一緩,側頭往笑聲源頭看去,恰看到這一幕。她身份尊貴,加之容貌出眾,從小到大不論走到哪里,都是如眾星捧月一般。哪曾想到今天竟會被個平民幼女當眾輕侮嘲笑,而在場這許多人中,居然沒有一個為她出頭,實是平生從未有過之事,怎能不令她怒火中燒?
那絳衫少女自持身份,不便當即發作,隔著面紗,兩道森寒目光在江小雨臉上轉了一轉。肉包「喵嗚」一聲抬起頭來,眯著眼露出尖爪,威脅似的向那絳衫少女揮了揮。
那絳衫少女登時吃了一驚,怎都想不到那貓兒竟會這樣通人性。她留心打量那貓兒一番,雙目一亮,暗道︰想不到世上竟會有這樣巧的事情,當真天助我也。
她奉師命來首陽辦事,因為不習慣山上簡陋的生活環境,才到燕國夫人府上小住。今日听說這落玉坊的一出新戲頗為別致,好奇心起過來看看,不想卻踫到了一樁機緣。想到三年之後修真道將會發生的那場盛事,若有此物相助,到時自己功力必能遠超同輩,大放異彩,心中只覺喜不自勝,恨不能即刻將那貓兒捉到手里。
江小雨在貓兒頭上揉了兩下,對那絳衫少女抱歉的笑笑。因為隔著面紗,她看不到對方面上異樣的神色,卻也察覺到了對方的敵意。她只道那絳衫少女單純是為了自己那一聲笑,破壞了她費心營造的氣氛而發怒,覺得這女子美則美矣,心胸卻實在狹窄了些。只是她一貫喜歡用最有效的方式來解決問題,「互相比瞪眼」這麼無聊的事情,才沒有興趣去做。
文絮兒知道位高之人往往喜怒難測,見那紫衫少女駐足看著江家兄妹,只道她是惱了,急步迎上前來,恭謹施禮道︰「小姐玉趾辱臨,蓬蓽生輝。包房已然備好,望允絮兒為小姐引路。請。」話雖這樣說,她卻沒有真的邁步前行,而是側身讓開,等對方先行。
那紫衫少女最後望了肉包一眼,轉回頭來,一語不發,徑自舉步前行。文絮兒忙從旁引著她進了落玉坊。林舞兒自一看到江泓,便開始猜測他身邊哪一位,是來替文絮兒寫詞的才子,只是看來看去哪個都不太像,一顆芳心惴惴不安,只怕事情生變。此刻落後兩步,眼巴巴向江泓看來,見他微微點頭,才松了口氣,歡喜地跟著走了。
美人既已離開,才子們便又一個個搖起白紙扇、邁動四方步,恢復了風流本色。江小雨趁著無人注意,探身一拂袍袖,好似是要撢去裙角沾上的灰塵。肉包抽抽鼻子,忽地興奮起來,從她肩上探出頭,對著那兩匹一只昂首挺胸的大白馬,幸災樂禍地喵嗚一聲。
江小雨嚇了一跳,知道肉包發現了自己方才借著那一拂送了些藥物出去,生怕它的古怪舉動惹人生疑,忙將貓兒捉了下來,指指小廝手里的食盒,威脅似的對它跳跳眉梢。肉包看看食盒,當即投降,抱住江小雨的手臂,邊蹭邊討好地喵喵叫了起來,惹得江泓在旁大笑不止,令她好不尷尬,拎著貓兒後頸把它扔進江泓懷里。
那兩匹大白馬用力甩甩頭,馬蹄在地上刨了幾下,似乎極不舒服,但隨即又便安靜下來,時間短得便是那趕車的童兒,也未曾留意到有何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