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這麼倒霉吧?江小雨心中哀嘆,雙足放月兌樹枝,想要調整姿勢,免得大頭朝下摔在地上。一條白影擦身而過,猿臂輕舒,她只覺腰間一緊,便已被人打橫抱在懷里。
江小雨當即愣住,腦中一片空白。她上輩子為毒傷所困,一直沒有機會談一次戀愛,今世除了小時候被竹子叔和江懷抱過之外,這還是第一次和一個青年男子,如此親密接觸。饒是她一向機智百出,也不禁手足無措起來。
雲逸甫一將她抱住,小手指便向那圓牌勾去,忽地見到懷中的小人兒張大眼楮,又羞又驚看著自己,一張小嘴微微嘟著,仿佛一顆剛剛摘下的櫻桃般甜美多汁,讓他忍不住想要俯去品嘗一番。手指在觸及圓牌前頓了一頓,雲逸隨即心中一驚︰且不說那丫頭年紀幼小,她還是自己這次的任務對象,他怎麼會、怎麼能對她生出這種念頭來?
就在雲逸驚疑不定的功夫,江小雨也回過神來,臉上漲得通紅,奮力在他胸口推了一把,叫道︰「放手!」
雲逸順勢縮回手來,終于沒有將那圓牌摘走。那丫頭甚是警覺,若是拿走長耳,只怕當即便會被她發覺。他心中暗想︰她肯花費心思,在長耳中間瓖了晶石做裝飾,也就是說不會輕易將它丟掉。既然如此,便先寄存在她那里也好,反正她已經知曉長耳的秘密,應該不會再對著它說話了才是。
雖然不想承認,但雲逸心里很清楚,自己只是在找借口而已。以他現在的身手,就算給當場發現,也自信能全身而退,等月兌下這身偽裝,再次改頭換面,就算在這丫頭面前出現,也不會給她認出來。他這樣做,只是想和她之間多一點瓜葛,不願就此斷了聯系。
江小雨站定身子,惱羞成怒道︰「你……你這是做什麼?這……這成何體統?」
雲逸認真地道︰「我答應過若是這樹枝斷了,我會在下面接住你。我這個人說話,一向很算數的。」見她慌亂羞惱的樣子,忍不住又加了一句︰「小兄弟你這樣激動作甚?又不是大姑娘,難道還怕羞不成?」
「你……我……」江小雨一時氣結,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人家也是怕她摔了,雖然動作曖昧了些,但動機總是好的,她總不能告訴他說︰我就是大姑娘,我就是怕羞,你要負責吧?這話也太丟人、太狗血,她可說不出口。
雲逸無奈的嘆息一聲,道︰「好了好了,瞧把你氣的。不就是抱了一下,了不起一抱還一抱,我讓你抱還好了。」說著伸出雙臂,好像在等著她撲過去抱抱似的。
江小雨嚇得急忙向後跳開,右足一頓,怒斥道︰「你、你無賴……你無恥!」她錯了,她剛才怎麼就瞎了眼,竟然把這混蛋當成了好人?此刻見他愁眉苦臉,一副吃了好大虧的模樣,氣得牙根癢癢,恨不得把身上帶的麻藥、癢藥、迷藥一股腦丟他身上,才能解氣。
雲逸心中暗笑,面上卻裝出一副無辜又委屈的表情,用折扇敲著額頭喃喃道︰「我抱你你生氣,給你抱又說我無賴……哎,這可叫我如何是好?」
江小雨給他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偏又見他滿面懵懂苦惱神色,不似偽裝,拿他沒有辦法。轉念一想,這人也不知道自己是女的,方才那番說話,好像也不算太過分。她本就是性格疏朗之人,想通這點心中怒氣頓消,擺擺手道︰「別胡鬧了,兩個男人抱在一起,很好看嗎?」。
那陸仲麟今日便是為了看文絮兒出丑而來,蘇沁一曲唱罷,便迫不及待道︰「今日麟州三秀各獻絕藝,文姑娘艷名享譽東都,也該讓咱們開開眼界才是。」文絮兒在東都以才女著稱,他提起東都便是提醒文絮兒,今日要想保住聲明,便當以詩詞取勝。吟詩作詞是他的老本行,到時只要自己說一句「不好」,又有誰會為一屆聲色娛人的歌伎,來質疑他的判斷?
文絮兒起身道︰「有道是‘盛情難卻’,又道是‘客從主便’,今日三位姐姐一番美意,又承蒙陸二先生不棄,絮兒敢不從命?舞兒……」
「是。」林舞兒懷抱琵琶向眾人行禮,坐在一只小杌子上撥動琴弦。只听錚地一下,琵琶聲響,如破冰、似裂帛,傷感悲淒中又暗含著不甘之意,與之前歌舞升平、聲色醉人的情景大不相同。江小雨精神一振︰「想不到她除了舞跳得好,還有這樣的本事。」
文絮兒走到梨花樹下,倚樹而立,輕聲吟唱︰「花謝花飛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片片梨花隨風飄落,似在應和起舞。
此刻江小雨身在平地,面前被花樹亭台遮擋,見不到八角亭中的情形,只好將神覺鎖定,凝神細听之下,便是最輕微的聲響,也瞞不過她的耳朵。初起時尚有人出聲嬉笑,或是不屑輕哼,待文絮兒唱到︰「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時,竟變得鴉雀無聲,只剩下呼吸聲或粗或細、或急或緩,起伏不定,顯是心潮起伏。
想這八角亭中之人,不是在名利場中廝殺,便是在權力場中沉浮,對這幾句唱詞,自是感慨良多。就連秦少陵也收了嬉笑,張文遠更是低聲嘆息——雖說聖上春秋正盛,太子名分早定,但那幾個皇子誰也不是省油的燈,像他這樣沒有黨派的官員,日子當真是越來越不好過了。只有陸仲麟還不依不饒地冷笑道︰「賞花宴上作此喪氣詞句,當真是大煞風景。」卻無一人理睬于他。
蘇沁心中暗恨,知道今日是無論如何也拿不下文絮兒了,不過她來來去去,無非「裝可憐」這一招,倒也不足畏懼。只要自己還是麟州三秀之首,便不怕她翻出天去。好在自己之前行事謹慎,凡是都是那陸仲麟去出頭,沒有落下多少把柄。否則若是給人知道,自己對落玉坊如此趕盡殺絕,莫說琴情那小妮子定然會帶頭造反,便是楚月那只小狐狸,說不定也要倒戈相向。
思及此處,蘇沁右眉輕佻,美目在陸仲麟那皺紋對壘的臉上轉了一轉,暗自冷笑︰陸大名士,說不得今日要勞煩你,背一背這黑鍋了。
江小雨滿心歡喜。雖說今天的賞花宴是麟州三秀主動挑釁,但文絮兒畢竟初來乍到,若是鋒芒過露,免不了會激起麟州城眾樂坊同仇敵愾之心,到時反而得不償失。還不如此刻裝裝可憐,博取同情、拉攏人脈之余,還能順便收取矯敵之效。而且那文絮兒一夜之間便能編好曲子,演練的如此純熟動人,實在比她想象中還要聰明能干。如此來看,要在太子和大皇子到來之前做好準備,一鳴驚人,倒也並非難事。
耳中听到呼吸聲漸漸粗重,江小雨轉頭看去,只見那白衣書生低著頭看不清名色如何,但雙拳緊握,似乎十分不妥。她想起自己在落玉坊走火入魔的事情,心中隱隱有些不安,輕聲問道︰「兄台,你沒事吧?」
雲逸定定心神,抬起頭來,強自笑道︰「傷春悲秋而已,小兄弟見笑了。」
江小雨見他不願多說,便不再問,拍拍身上塵土笑道︰「小弟還有俗務在身,就先告辭了。那點心我懶得帶走,老兄若是喜歡便幫小弟吃了它吧。」
雲逸心中一動,道︰「今日你請我吃點心,改天若是有緣再見,我弄幾道好菜給你嘗嘗。」
江小雨奇道︰「你也會做菜?」這世上會做菜的女人不少,肯下廚房的男人卻實在不多。
雲逸佯怒道︰「難不成只有你會做菜?」
江小雨笑道︰「那我可記在心里啦,你到時莫要忘了。」
雲逸微笑道︰「放心,我這人記性一向很好。」
「那就請了。」江小雨拱拱手轉身便走,她也知道他們萍水相逢,人海茫茫若想再見機會十分渺茫,索性連他的名字也不去問。
看著那嬌小的身影完全消失,雲逸面上笑容驀地消散,冷聲道︰「出來吧,別再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