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銘燁先前已派小廝來穆府投了帖子,穆府老爺也是待他為上賓,早早就派著管家守在穆府正門。
陳府的馬車一到達穆府門口後,管家便差了小廝引著馬車入馬廄,朝著陳銘燁他們作揖賠笑,迎著他們進了正門。
鐘靜好跟在陳銘燁的身後,臉上掛著微笑,杏眸四下看著穆府的院落,極目望去,欲穿至東廂。
陳銘燁這次來穆府,也是有正事要與穆府老爺商談。女眷若是在旁跟著,只怕是多有不方便。
穆府管家使了一個丫鬟引著她們前往侯客的暖閣。
「你先在那兒等一會兒。」陳銘燁朝她輕聲說道。
鐘靜好乖順地點點頭,但跟著引路的丫鬟走了幾步後,側回過身,有些發怔地看著陳銘燁的欣長背影。
「靜好。」跟在她身後的齊櫻子暗暗提醒道。
鐘靜好回過神來,趕緊快走了幾步,跟上了引路丫鬟的腳步。
「你剛才怎麼了啊?」齊櫻子一到暖閣後,便是站在鐘靜好的椅凳後,小聲地問道。
「沒怎麼啊。」鐘靜好手捧著白瓷茶托,拈著茶蓋撥弄著茶湯上漂浮的銀毫針茶。
「靜好。」齊櫻子瞅了瞅四下沒人,輕聲笑道︰「從未看過你這般。剛才你看著陳府三少爺的眼神都痴了呢。之前你同師傅說同他兩情相悅的那番話,我都沒怎麼相信。去年冬天在穆府我和你在一起,除了你偷溜掉入湖里的那段時間。濕嗒嗒的狼狽模樣,三少爺哪可能對你一見鐘情。」隨即揉了揉她的肩膀,「不過現在看來,是我之前白擔心了。靜好,我真替你高興。」
「櫻子,你可是別用這種家長的口吻同我說話。你看個人也不準,我剛才分明沒有看痴了好不好?」鐘靜好嗔了她一眼。
「那你死盯著三少爺的背影看什麼?」齊櫻子不信。
「我是覺得他有些奇怪。」鐘靜好索性側過身子,仰頭看她,「櫻子,你不覺得麼?」
齊櫻子撓了撓額頭,「靜好,我只是代替碧春來,但我可不是碧春。陳少爺我才見過兩次,而且每次都是不敢多瞧。我是沒有看出什麼奇怪的。」
鐘靜好找不到其他人來商量,但總是覺得心中不安,陳銘燁眉宇飛揚的俊朗色彩好像淡了一些。
這時,暖閣的珠簾被輕輕撩開,一個身穿粉黛色短衫襦裙的丫鬟走了進來,低頭朝著鐘靜好微微一福。
「老爺讓奴婢來替您引路。」丫鬟抬眸道。
鐘靜好瞅她,明眸皓齒,甚是謹慎小心的樣子。只覺得腦海中有依稀的記憶,暗自想了想,才驚喜道︰「香兒。」
香兒听她喚了名字,有些疑惑,不敢多問。
鐘靜好笑盈盈地走到她身旁,「看來你是想不起我來了。上回穆府少爺大婚,我可是同你和靜兒有過一面之緣。」
香兒這才有了恍然大悟神色,「你是上回那個掉湖里的伶人。」但立即覺得自己失言,低下頭來,「奴婢失言了。」
「上回真是謝謝你了。」鐘靜好笑道,見齊櫻子有些好奇,心中暗想若是香兒失言說出了當時的場景,她和陳銘燁冤家路窄,相互仇視的關系,只怕齊櫻子又有的追問了。
「原來您是陳少爺的妾室啊。」香兒果然有些疑惑,「那為何上次……?」
「上次只是個誤會,我們鬧著玩呢。」鐘靜好含糊地說道,隨即催促道,「香兒,我們快走吧。」
從暖閣走過了幾處宅院甬道,穿過幾道垂花石門,走到了那處翠湖,春日金燦燦的陽光照耀下,翠湖沿岸是一片煙翠綠色,同波光粼粼的湖面相交錯,將長廊兩側的紅柱倒影著明亮的顏色。
「之前听說夏姨娘是城南戲班的花旦兒,現在您來瞧她,倒是甚好。」香兒走在她側旁,輕聲道。
「也是多謝穆府老爺大方,能夠讓我們來看她。」鐘靜好嘴上說著客套話。
「陳少爺是老爺的座上賓客。」香兒似乎沒有回答她的話,但也是說明了原因。
鐘靜好點點頭,轉眸看著這綺麗耀眼的美景,再回憶起那夜冰冷徹骨的滋味,不禁有些感嘆。「我還記得穆府少爺娶妻宴客時,陳銘燁還是在穆府打擾了幾日呢。」
香兒也笑道︰「是啊,不過之後便是沒有再來,直到今日。」
「前些日子,陳銘燁都是在臨海國。」鐘靜好也輕聲道,猶如故人閑談般。
香兒笑著點頭,走到臨海國盡頭後卻是沒有徑直往前走,而是轉身朝著一處綠樹蔭蔭的甬道走去。
鐘靜好疑惑地看了看那分岔口,她可是忘不了這同夏娘失之交臂,從此她踏上血淚不歸路的分岔口,「香兒,東廂不是往這兒走麼?」
香兒停下腳步,不明所以地點頭。
「那為何要往那兒走?」鐘靜好蹙眉,「夏娘不是住在東廂麼?」
「之前是住在東廂,但是最近夏姨娘搬了住所。」香兒似乎想說什麼,但嘴角抿了抿,不敢再多言。
所謂隔牆有耳,鐘靜好也是不再多問,和齊櫻子一起跟著香兒的腳步走去。
她們走到了一處簡陋素樸的獨院前,香兒敲了敲木門,過了半響後,才走出來一個小丫鬟,一團孩子氣,疑惑地看著她們。
香兒見她既不行禮,也不出聲,不由來了氣,冷聲道︰「玲花,你學的規矩都去哪兒了。」
玲花臉頓時紅了,趕緊手忙腳亂地對鐘靜好行禮。
鐘靜好見她生疏無措的樣子,透過木門看著獨院簡陋的平房,不由蹙眉。
玲花顯然是沒有料到有客人來,經香兒提醒後,才趕緊小跑進去匯報主子。然後又小跑出來,路上差點被甬道的碎石絆倒,踉蹌了幾下,才停了下來。
「夏姨娘什麼都沒說。」玲花臉蛋紅撲撲的,看著香兒不滿地蹙眉,趕緊補充道,「我的確是告訴她了。」
「沒個規矩。」香兒嘆氣地搖搖頭。
「呃,請進來吧。」玲花也覺得自己多說多錯,索性讓開了道,請著她們進來。
玲花這莽撞馬虎的規矩,連齊櫻子這假冒的丫鬟都看不下去了,不禁搖了搖頭。
香兒轉過身,「故人相見,您定是有許多話要同夏姨娘說。奴婢就不再多打擾,先回去復命。」
鐘靜好感激香兒的體貼,遂點了點頭,道謝地目送她離去。
「請,請進。」玲花抓著木門板的手指都緊張得有些發白了。
鐘靜好轉頭看她,「玲花,你今年幾歲?」
「十一。」玲花脆生生的回答。
「你是夏姨娘的近身丫鬟?」鐘靜好隨著她走進了木門,輕聲問道。
「算是吧。」
「是便是,如何是算是。」鐘靜好蹙眉。
「前些日子伺候夏姨娘的慈蘭姐姐被東廂白姨娘要了去,說是她在東廂那個房間久了,對家具物什都熟悉。」玲花生怕她不理解,絮絮叨叨地說道,「慈蘭姐姐走了之後,伺候夏姨娘的就剩我一個了。」
「白姨娘是?」鐘靜好故意放慢了腳步,輕柔著腔調問道。玲花年幼,似乎也沒心機,極好套話。她倒是能在見夏娘前,得到一些有效的信息。
「白姨娘是穆老爺今年剛納入門的,說最喜歡夏姨娘之前所住的廂房。老爺疼她,也說夏姨娘自從小產後身子骨一直不見好,便是給她換一處靜僻住所,讓她好生調養,以免人來人往的打擾。」玲花見鐘靜好和顏悅色,更是無所不言。
「靜僻住所。」鐘靜好看了看四周簡陋的院子,眼前的平房更像是給丫鬟們的住所,無不嘲諷地說道,「穆府老爺還真是對姨娘們貼心,哪個都是能顧得上。」
玲花不明白她話語中的反諷,也是愣頭愣腦地點頭。
「玲花,你是幾等丫鬟?」鐘靜好已經不抱希望地問道。
玲花笑著模了模鼻頭,「奴婢是粗使丫鬟。」
果然。鐘靜好覺得心中一苦,這新進門的白氏未免有些太傲慢,看著夏姨娘不受寵好欺負,搶了她的住所還不夠,還要了伺候她的近身丫鬟。只有一個粗使丫鬟伺候的主子,更是在這深宅大院難以立足,處處受人欺負。
「一人照顧夏娘,也是辛苦你了。」鐘靜好嘆道,站在平房的木格門口停了下來。
玲花先是點點頭,但立馬把頭搖得像撥浪鼓,想起了規矩般,「照顧主子是奴婢的應該做的事情。」
鐘靜好被她孩子氣的模樣逗得一笑,終究還是個十一歲的孩子,卻是要強硬地扭曲她的個性,去適應著冰冷無情的所謂「規矩」。夏姨娘身旁是玲花伺候著,也算是極苦中的一幸,至少玲花還不會爬到她頭上,瞧不起她這失寵孱弱的主子。
鐘靜好從袖口中取出碎銀,塞到了玲花的手里,「玲花,以後還望你多盡心照顧夏姨娘了。
玲花看著手心里的碎銀,有些受寵若驚的連聲道謝。
「玲花,你就在院子里候著,我們自己進去就行了。」鐘靜好雖說對玲花沒有戒心,但玲花對人沒心機,難保不會將待會兒她和夏娘的話往外說,所以還是多留個心眼為好。
玲花已視鐘靜好為親近的好人,笑盈盈地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