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靜好推門進去後,一股濃厚復雜的中藥味從內向外蔓延開來,刺鼻得她都不由地蹙眉。
「這穆府好欺負人。」齊櫻子在外頭還忍著,一關上門後便怒氣地啐道。
鐘靜好蹙眉看著平房內簡陋的家具,烏木茶幾已是剝落了紅漆,老舊得像是從中滲出了潮濕的霉味,與中藥味混合在一起,讓人覺得胸悶。
「夏娘呢?」齊櫻子在廳堂看不到人影,便急急地走到側屋去找。
鐘靜好走到木格窗旁,將緊閉的窗戶推開,以便于通風。窗子外正對著院子,她看見玲花正站在院子里頭,用竹掃帚一下一下地掃著甬道,隨後將剛才絆著她的石頭踢開到了一旁,甚是孩子氣。
鐘靜好無奈地笑了笑,看來待會兒她還要多和玲花多交代幾句,讓她能夠對照顧病人有個大概的認識。
「夏娘」左側屋里傳來齊櫻子的喊聲,語調中陡然帶著哭腔。
鐘靜好心中一緊,快步跑到那間側房,房間的家具也是一目了然,紅漆斑駁的木床上側坐著一個白衣女子,齊櫻子半跪在床前,滿臉的悲戚。
「夏娘。」鐘靜好走近,也是紅了眼眶。
印象中的夏娘是多麼靈秀的女子,戲台上的一顰一笑都能牽動看客的心,美眸顧盼生輝,勾人心魂。而現在坐在床上的女子,目光呆滯,唇角泛白,毫無一點血色,慘白消瘦的臉比身上那襲白衣還滲人。
夏娘被她們連聲喚著,呆呆地轉頭看著她們,眼珠子骨碌碌地轉了幾下後才有了聚焦。她聲細如蚊,不確定地問道︰「靜好?櫻子?」
鐘靜好連忙點頭,應著夏娘的聲音都帶著顫音。
「真的是你們?」夏娘從被窩中伸出手來,「我還以為我做夢呢?」
鐘靜好握住了她的手,掌心中是一片冰冷觸感,心中更是酸楚。「夏娘,外頭太陽正艷麗,你不去曬曬身子。反倒想著坐著發夢了。」
夏娘這才轉頭朝著開了一條小縫的窗外探去,有氣無力道︰「原來今日是艷陽天啊。」
她的話一出,齊櫻子的眼淚就簌簌地掉。一面抹著眼淚,一面說著話語,只是語調太急又哽咽含糊,說得什麼也沒听清。
「別哭了,好不容易見到你們一次。」夏娘無力地嘆道,「你這般哭著,我也是心理難受。」說罷,便支撐著身子想要起身。
鐘靜好連忙去扶她,柔聲道︰「夏娘,若是覺得勉強便可不必起來了。」
夏娘淒涼地一笑,「靜好,你方才還嫌棄我不出門曬曬身子,現在又舍不得讓我起身了。整日坐在床榻上,我身子骨也散了,我也是要走動走動。」隨即朝屋外瞅去,「玲花不在麼?有客人來,也是不懂得給你們奉茶。」
鐘靜好小心地攙扶著她的身子,「是我讓玲花在院子里呆著。有外人在場,也是不方便我們說些體己話。」
夏娘轉頭看她,煙眸帶著淺笑,「靜好,許久不見,你已經長大懂事了。」
鐘靜好眼眶里還泛著淚,「夏娘,你身子可好些了?」
夏娘點點頭,唯止在屋內走了幾步,腳下就是綿綿無力感。她溫婉一笑,「可是好了些。如今見到你和櫻子,已是大好。」
「夏娘,你就哄我罷。」鐘靜好用巾帕輕輕拭去她額角的汗珠,「病來如山倒,去病如抽絲。夏娘,你可不要為那些繁瑣之事氣傷了心,好生養好身子要緊。」
夏娘臉色有些一凝,笑容頓時淒苦,「你都知道了。」
「他們如此欺負你,光是看這件屋子,就可以知曉。潮濕不通風,屋子里頭都是發霉的味兒。他們哪是想讓你好生養病,簡直是在催你命」齊櫻子哽咽著哭道。
鐘靜好騰出一只手,捋了捋齊櫻子的背,轉眸道︰「玲花也說了一些。夏娘,她可照顧得你好?」
夏娘臉色慘白如紙,「玲花是盡心伺候我。」
「只是她還小,怕是不懂如何照顧人,日子久了怕是有倦意。若是再有一個貼心丫鬟就好了。」鐘靜好心疼道,「夏娘,你怎會如此任人欺負?」
夏娘搖了搖頭,「我不願與他人去爭,得過且過便可。」
鐘靜好想好言勸她,卻是想不出如何勸,只得嘴角抿了抿,淚珠止不住的流,她期期艾艾地抱著夏娘削瘦的身子,「夏娘,我好心疼。」
不止心疼,還有無可奈何的無力感。
夏娘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悠悠地嘆道︰「靜好,我還記得在我嫁入穆府之前,你也是這般抱著我哭。每每想起那時離別的場面,我也是心疼。」
「夏娘,你可曾後悔?」
夏娘淒苦地搖了搖頭,「這便是我的命了。」隨即嘴角勾起淡淡淺笑,「靜好,我們好不容易才見一次面,怎麼就哭哭啼啼的。我呆在穆府這麼久,也是甚少你們的消息。今日老爺讓你們來瞧我,可見天憐憫我也。」
「哪是穆府老爺讓我們來的。師傅來穆府好幾次了,都是被管家擋了回去。」齊櫻子憤憤地說道,「今日若不是陳府少爺幫忙,我們指不定什麼時候才能見你一次。」
夏娘本是因為穆府老爺垂憐于他,听了齊櫻子的實話,神情黯了黯,但失望的神情轉瞬即逝,「陳府少爺?」
「嗯,靜好如今的夫君」齊櫻子搶白道。
夏娘有些吃驚地看著鐘靜好,「靜好,你已經嫁人了?」
「是去年冬天的事情了。」鐘靜好點頭,輕聲道,「當時情況復雜,也是匆忙而定。也是讓師傅還有戲班大伙兒擔心了。」
「你如今是何身份?」夏娘語氣中帶著小心翼翼。
「陳府三少爺的妾室。」鐘靜好如實說道。
夏娘雖已猜到,但仍是露出傷心神色,淒婉道︰「靜好,我以為你會與我不同。」
鐘靜好想到之前她苦苦相勸夏娘的話語,如今兩人已是有了同病相憐的惺惺相惜。遂苦笑道︰「夏娘,我本是想說我情況與你不同。但自古恩寵多輕賤,我只願自保其身,不受人欺負便可。」
夏娘听出她話語中的勸導意思,遂嘆氣道︰「深宅大院之中,唯有仰仗夫君鼻息才能有存活可能。如此,我是毫無念想。」
鐘靜好想到那肥頭大耳,滿臉橫肉的穆府老爺,再加上他對待夏娘的方式,只覺得夏娘逆來順受,太過認命地卑微。夏娘三從四德的思想已是根深蒂固,她若是鼓動夏娘逃跑,即便是能逃出這冰冷的穆府,也逃不出囚禁她思維的夢魔。
無奈之下,鐘靜好從袖口中掏出了一錢袋,塞入夏娘的手中。
「靜好,你這是為何?」夏娘臉頰有些泛紅,推月兌著錢袋。
「夏娘,你身子骨弱成這樣,要多吃點東西補充營養。府里的人多半勢力,看你好欺負,便是不把你當回事。拿點小錢打發廚房,讓他們給你炖點好的。你好歹還是個姨娘,多喚幾次,再加上小恩小惠,下人要明著臉欺負你也是不敢。」
「我怎麼能夠要你的錢,我自己也是有月錢。」夏娘聲細如蚊,顯然覺得鐘靜好說的有理。
「夏娘,你就拿著罷。我待你如親人,你如此推月兌,便視我為外人了。」鐘靜好佯作不滿,遂柔聲道,「你好好養病,快些好起來。我回去同師傅也好交代。」
夏娘猶豫了一下,才將錢袋小心收起。
三人又是在屋內閑聊了幾句,這時門外傳來了略微高昂的女聲,還有玲花急忙解釋的聲音。
三人疑惑地對視了一眼,木門啪地被打開,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子站在她們面前。夏娘本還帶有喜色的神情頓時一僵,神色死灰。
「夏姨娘,奴婢說了您在會客,可是白姨娘她……」玲花跟在那女子的身後,很是委屈的解釋道。
白昔宜揚手就是給了玲花一個耳光,「下作的丫鬟,還敢阻攔著主子的路。沒用的東西」
玲花被這巴掌打得踉蹌了幾步,不敢吱聲的縮到一旁,淚珠子劃線的流。
鐘靜好看著她跋扈的樣子,不由地皺眉,跑到夏娘這兒,打著伺候夏娘的丫鬟,好個下馬威。
「姐姐,你這丫鬟沒個管教,我幫你出了口氣,你可得好生謝我。」白昔宜走到夏娘面前,高抬著下巴。
夏娘凝了眼趾高氣昂的她,別過頭去不言語。
真是欺人太甚,還當著她們這些穆府外人的面給夏娘難堪。夏娘已是失勢,她還如此相逼,以後夏娘還有得苦頭吃了。鐘靜好瞪著她,心中暗暗有了計較。
「姐姐,方才听丫鬟說你有客人,我還是不信。」白昔宜自顧自地說道,目光冷冷地掃在她們身上,嗤了一聲,「看來姐姐的客人也不過如此。」
「不過如何?」鐘靜好挑釁地問道。
「靜好……」夏娘在旁輕聲道。
白昔宜見她陰沉著臉,氣勢也不可輸,尖酸道︰「不入流的戲子而已。野雞飛上枝頭也當不了鳳凰」
鐘靜好冷哼一聲,頓時撲到在白昔宜的身上,和她扭打在一團。()